青铜花环上的鲜花（域外拾零）

　　石振勤

　　到罗马的第一天，晚饭后无事，我沿着圣安德列教堂旁边的胡同散步。胡同很安静，全然没有马路上的嘈杂，路灯也不太明亮，只有偶见的酒吧中灯火辉煌。七弯八拐转了两条胡同，眼前是一个热闹非凡的广场。广场四周几乎全是人满为患的酒吧，中央有一座雕像，雕像旁的空地上，一堆一堆的人群席地而坐，正在畅饮啤酒。两个卖艺的手风琴手在为喝酒的人助兴。穿过人群走到雕像的正面，朦胧的灯光中看不清雕像的面目，基座上的碑文好像是拉丁文，不解其意。不过正中的一行字却引起了我的注意：“ABRVNO”。莫非是布鲁诺的雕像？我急忙赶回旅馆查资料。原来这里叫鲜花广场，1600年2月17日，为宣扬真理而至死不悔的意大利思想家布鲁诺就是在这里被宗教裁判所烧死的。1889年8月，人们为了纪念他而修建了这座雕像。

　　当夜难以入眠。我是上初中时第一次知道布鲁诺的。至今还记得老师讲到布鲁诺因为宣扬哥白尼的日心说而获罪于教廷，被判处火刑时高呼“黑暗即将过去，黎明即将来临，真理终将战胜邪恶”时的内容。从那时起，布鲁诺就一直是我心目中的偶像。不经意间，偶像突然站在眼前，怎能不令人激动？

　　次日天刚亮，我急不可待地赶往鲜花广场，想认真拜谒布鲁诺的雕像。可是天哪，一夜之间，广场竟然变成了菜市场。密密麻麻的帐篷几乎占据了广场的所有空地，帐篷里都是卖蔬菜水果的摊子。不断有赶早市的人拎着菜篮从我身边匆匆走过。远远望去，布鲁诺孤零零地站在菜摊中间，似乎谁都不理会他的存在。市声中，我无心拜谒，怏怏地走了。

　　午饭之后小有闲暇，我不甘心，再次来到鲜花广场。菜摊不见了，清洁工人正在打扫早市留下的垃圾。昨晚挤满顾客的酒吧还开着门，不过冷冷清清没几个客人。广场尽头多出一排卖鲜花的棚子，多少让人有了“鲜花广场”的感觉。

　　布鲁诺的雕像是一座铜像。他站在高高的基座上，右脚微向前跨，双手交叉放在腹部，手里握着一本大书，想来就是他宣扬真理的著作。他的头并没有像英雄那样高昂着，而是低头沉思，仿佛还在继续探究宇宙的奥秘。基座正面是碑文，另外三面是三幅青铜浮雕，依次是《讲学》、《受审》、《火刑》，写实而又洗练地反映布鲁诺光辉的一生。尤其是最后一幅更令观者震撼：布鲁诺被绑在火刑柱上，脚下的柴堆开始冒烟；刽子手跪在地上低头点火，围观的人群振臂高呼，抗议这灭绝人性的暴行；两个大腹便便的执行官瑟缩在画面的右下角，不敢正视视死如归的布鲁诺；画面左边，一位女士右手拉着一个小男孩，左手指着布鲁诺，低头叮咛着什么……

　　我的目光缓缓下移，突然被一束鲜红的玫瑰花吸引住。刚才只顾仰头端详铜像和浮雕，没注意基座底部，这时才看清，基座下部四面各镶着一个青铜花环，每个花环上都有刚插上的鲜花，《火刑》浮雕下面的花环上，鲜花尤其多。我忽然悟到，“鲜花广场”的鲜花并不在那排花店里，而是在这青铜花环上。一个宁愿被火烧死也不肯说假话、勇于坚持真理的人，当然应该享受鲜花的纪念。

　　我默默走向花店，买来一枝红玫瑰，恭恭敬敬地插在花环上。

　　《人民日报》 (2005年05月10日 第十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