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牡丹

　　“死人了！保长死了，快来人啊！”

　　半夜里，番仔婆黑牡丹披头散发地跑到大门口大喊大叫。凄厉的叫声撕破漆黑的夜幕，惊动了睡梦中的乡亲们，人们提着灯笼打起手电，纷纷往黑牡丹家跑去。

　　乡亲们踏入大门口，就看到一个血人躺在院子里，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令人作呕，几个胆大的人用手电筒一照，但见保长伍其秋满头满面血肉模糊早已断了气，喉管里还在咕噜噜地冒血，他身上的白纺绸衫被鲜血洇红了一大片。

　　黑牡丹冷冷地看着地上的死人，说：“是‘黑嘴’咬死的。”

　　“黑嘴”是她的爱犬，以凶猛著称，看死者满身被抓被咬的伤痕，伍其秋死在犬牙之下无疑。大家无心分析血案的原因，也不知如何处置才好，正在发愣的时候，伍其秋的老婆呼天抢地地赶来，她身后跟着两个儿子，那架势不像是来收尸的，倒像是来找黑牡丹讨还血债的。

　　伍其秋的老婆扑在老公身上嚎了一阵，忽然转身满屋子找黑牡丹，“死番婆，你这个臭婊子，你个没天良的竟敢害死我老公！……”她提着个灯笼像没头苍蝇似地转着，就是不见黑牡丹。她坐在地上嚎起来，她的两个儿子顾不得哭，抡起手中的棍棒见东西就砸，恨不得把黑牡丹的家砸个稀巴烂。

　　“住手！”有人大喝一声，人们回头一看，见是乡里老大阿祥伯赶来了，连忙让开一条路。伍家兄弟果真罢手，只瞪着阿祥伯看。阿祥伯急急进屋察看现场，还没待他开口，伍其秋的老婆爬过来抱住阿祥伯的脚，哭喊着：“阿祥伯，你可要为我做主呀！”

　　阿祥伯拉开伍其秋婆娘的手，走到门口，对着大家说：“人命关天，等天明报官府查办。伍家兄弟和几个堂亲留下来守着，其他人都回去。”

　　天一亮，人们一大早又都三五成群地来到黑牡丹门口看热闹。这时，在阁楼上躲了一夜的黑牡丹坐在大门口，不断喃喃道；“不是我，不是我，是狗咬死的。”不管怎么说，大家都为她担忧，多好的一个番客婶，怎么就牵扯到这起人命案来了呢！

　　黑牡丹是七叔从菲律宾娶回来的番婆，原名苏珊娜。十九年华，如花似玉，皮肤黝黑，明目皓齿，乡亲们背地里都叫她“黑牡丹”，久而久之，倒把她的名字给忘了。七叔在唐山呆了一年，光种不收，黑牡丹的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只好一走了之，再度去吕宋谋生。黑牡丹吵着要跟他同行，说来到你们唐山，话不通，水土不服，样样不习惯，再说我年纪轻轻的就让我守空房？！七叔一急，吼道，我把你带回来，就是要让你顾祖宗的香炉！“顾‘香炉’！懂吗！”他说的是闽南话，意思是让她守住这个家，守住他的根。她听不懂，七叔把她带到公妈厅，让她和他一起在祖宗面前烧香磕头，这一拜就把这个番婆交给老祖宗调教了。

　　送走了七叔，黑牡丹没少哭过。日子长了，她也就习惯了，就像许许多多番客婶一样，表面上心静如无波古井水，内心深处却埋藏着难以言说的苦楚。她很快就说得一口流利的闽南话，在家孝敬公婆，和邻里乡亲和睦相处。她上山能种地，下海会讨小海，生活虽苦好歹像个家。不幸的是，太平洋战争一爆发，丈夫惨遭日本鬼子杀害，接着公婆相继去世，从此她形影相吊，一个人守着这么一幢空房子，日子过得艰难又凄清。

　　保长伍其秋是条色狼，人称“五支须”，整个一贪腥的馋猫形象。他早就对黑牡丹垂涎三尺，并夸下海口，说早晚要把她弄到手！他之所以迟迟不能达到占有黑牡丹的目的，是因为黑牡丹守身如玉，再则是她养了一条看家护院的黑狗，黑牡丹三天两头给狗灌枪药，那狗极凶，使他害怕。有人说，这天晚上伍其秋居然能踏入黑牡丹的家门，是因为他隔着墙头先往里给狗丢了两个肉包子，不料那狗不买账，见有贼撬门入室，吼的一声猛扑上去就往死里咬。伍其秋欲火难耐，铤而走险，终于命丧黄泉，成了风流鬼，伍其秋一死，乡亲们无不拍手称快。

　　人们正在议论着，这时镇长带来几个警察，察看了一下现场，就让伍家收尸，他认定黑牡丹是嫌犯，把她铐上带走。乡里老大阿祥伯出来讲话了，他当街拦住镇长，说：“她可是好人呀！”乡亲们也都怜香惜玉，闹嚷嚷地为黑牡丹申辩：“五支须保长是被狗咬死的，黑牡丹无罪！”几个荷枪实弹的警察硬是把围拢过来的乡亲们轰开。

　　黑牡丹低着头被带走了，就在这时，随着一阵闷雷般的呼啸，黑嘴闪电般地飞越人们头顶，扑向押解黑牡丹的警察，狂叫着扑击撕咬，硬是要救出女主人。镇长一看慌了，忙拔出手枪朝那头义犬砰砰两枪把它打死。黑牡丹看见爱犬死了还睁着眼睛看她，她心头一震，想道：真是条好狗！

　　几天后，黑牡丹无罪获释，阿祥伯去接她出狱，并告诉她，他把“黑嘴”埋在后山上，黑牡丹连家门都没进，就去后山上给狗造坟，并立起一块墓碑———她找来一块砖头，用石片深深地刻上“义犬”二字。往后每逢清明节扫墓时，她都必定到黑嘴的坟上“献纸”，烧点金银冥币。她说，做人要是无情无义，连狗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