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红不酒绿

　　一等到华灯初上，我就催促主人出发吧，咱们去看看石狮的夜景.虽然，我已经把白天的石狮，细细地端详过了。

　　是的，这就是那个著名的石狮，站在东南中国海的前端，仅隔着一条窄窄的海峡，千万年地，呼唤着对面的台湾岛。曾经，石狮小镇隶属于大名鼎鼎的福建晋江，后来，它的发展太快、太大、太强了，以至于就像长大了的小鸟，撑破了父母的窝，必须独立自主地建起一个新巢，就有了今天的石狮市。

　　今天的石狮市，辖七镇而吞两街，地域160平方公里，人口已达50余万（含21万外来人口）。在市中心的圆点上，奔立着一头雄狮，高可达层楼。令人顿生敬慕的是，它雕塑得相当有内涵，昂首朝天，鬃发如箭，不是“威武雄壮”得让人发腻的那种“帅哥”，而是有点瘦骨嶙峋的，甚至还带有几丝苦涩与阴郁。但同时，又坚毅、顽韧而绝不放弃。是象征着石狮人艰苦卓绝的发展之路？！

　　从今天到昨天。昨天的石狮镇，从某种意义上说，或许更出名？这“某种意义”，指的是二十几年前，全国有多少人民，都曾做过一个瑰丽的梦，梦见自己好运气，到了这个货品富足的天堂，买回了录音机、电视机、电子手表、打火机、进口服装……然后，兴高采烈，赶回家乡，公开半公开，炫耀于众人之前。昨天的石狮，就是这么暴得大名的。而前天，石狮只是一个破烂的小渔村，海风刮起的时候，连鬼影也不见。大前天呢，更干脆，一片白茫茫，只说是有一只半人高的石头小狮子，缩着头，拢着尾，蹲在苍凉的沙滩上。据传，从隋代起，它就蹲守在那里了，仿佛是跟什么“物华天宝”或者“人杰地灵”有关。后来，有好奇心者，在它身旁修了第一个亭子，和它共同歇歇脚，摆上一会儿古。于是，就有了第二个亭子、第三个亭子……

　　十多年前，我也曾来过石狮。记得是在一条五光十色的小街中，穿行、流连、惊讶、兴奋、乃至亢奋。印象中，那是一条什么杂货都有的、闹嚷嚷的小街，花红柳绿的塑料拖鞋，大剌剌，摆了半个路口，和打火机、电子表，和各种奇形怪状的海鱼、海虫子等等，相提相携，共繁共荣，就像表姐表弟一样，亲亲热热。

　　今天，这条吸引人的小街呢？怎么我们的汽车开了半天了，还没有见到它的倩影？

　　主人说早没了。或者准确说，早变成农贸市场了。你想想，当年吸引人来石狮的，是走私货，那时候，咱们谁要是戴上一块电子表，多气派！可现在呢？哎呀呀，咱们大陆的商品，比起台湾、香港、日本、欧洲、美国，又好又便宜，谁还记得这条小街！今天呐，是咱们中国大陆，大举占领全世界的局面喽……

　　于是，主人客气着，一再地跟我们说：“石狮太小了”。可是呢，我们已经在宽阔的柏油马路上，“唰唰唰”地开了20多分钟了，前面，还是“楼房更楼房”的大马路。路面是国际标准的高等级公路，完全没有濒临大海的波涛感（石狮三面临海，几公里外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倒像极了在平滑的江南绸缎上滑翔。

　　看看街道两旁的建筑，和白天的风格保持不变：一幢连一幢的楼房，都是十来层一般高，大多是改良式的仿古欧建筑，造型四四方方，只在屋檐、窗棂、立柱和门扉处，饰以美丽的巴洛克花纹和雕饰。商店多一些的街区，楼房的装饰灯和广告霓虹就多一些，街灯也璀璨些，行人也熙攘些；而在住宅区域，楼房就相对沉静些、内敛些，像一个连一个的、正在做学问的书房。石狮的柏油马路，就是由这些山岗一样的楼房，连绵不断地铺展开的。哦，我忽然恍然大悟了：为什么我们老是走不完？原来，石狮已经没有农村了，160平方公里，全是城市、城市、城市，街区、街区、街区。别说比西部的某些省城还有规模，就是比起北京的南城地区，也强出了一大截咧！

　　“这是八七路。”“这是九二路。”？！怎么这么怪怪的名字？

　　主人微微笑，解释道：“石狮人务实，原来的街道，大都是实名制。比如卖鱼的，就叫卖鱼街；做糖的，就叫糖房街。这个老传统，被继承下来了，八七路是1987年建的，九二路，是1992年修的，直截了当，具体实用。”

　　“好玩。”那我索性再问一个有点儿傻的问题吧。“今天，你们市委书记介绍了一大串数字，印象最深的，是石狮去年的各项主要经济指标，是15年前的30倍，是建国初期的500倍。可我不太理解，你看这市面上，到处平平静静，悠悠闲闲的，这些成绩是怎么来的呢？”

　　主人哈哈大笑了，声音里带着自豪：“当然是干出来的。你没看到我们石狮人，怎么干活，怎么吃苦！白天不是带你们去海边了吗，你想想？”

　　噢，我想起来了！虽然是苍绿的南国，正月里的海风，还是寒冷刺骨的，我们不由得都裹紧了羽绒服，拉紧了围巾。可是这时，就见两位五十开外的渔民，挂着满脸刀割的皱纹，跨到雪浪飞溅的浅海中，去侍弄养殖的鱼蟹。虽然穿着高统雨靴，但冰冷的海浪，还是一个劲儿地往靴里灌，更把他们并不厚实的棉衣，打湿了一片，又一片……

　　噢，我还想起来了！白天，我们还看到了气势恢弘的石狮服装城，占地1100亩，像个大博物馆，又像一座大迷宫，石狮人立了大志，要使它成为全中国主要的服装批发市场！而真正的博物馆、市文体中心、老干部活动中心，我们也去参观了，这三座灰色大理石为基调的大厦，设计理念前卫，造型独特漂亮，一方、一圆、一尖顶，组合成一个相互呼应的建筑群，比起北京的许多现代化博物馆，不在档次以下……“这回重游石狮，有什么新发现吗？”主人突然向我发问。

　　“哦，当然有，比如说……”我一时不知如何表述，有点语无伦次。可是，就在这时，突然间，天灵一闪，我眼睛一亮，看见了一座歌厅，大幅霓虹灯广告，“量贩式MTV”，出现在一个繁华路段。我走遍全国各地，到处都见过这种霓虹标语，不新鲜。但引起我注意的是，石狮的歌厅，第一是数量不多，不像有些中小城市，遍地皆是。第二是作风正派，霓虹招牌虽华美耀眼，但绝不妖冶恶俗，门里门外，也没站着一群狐媚女子。我为自己的发现而欢欣鼓舞，更做进一步观察，发现石狮的大街上，的确吹拂着健康的海风：大百货商场，既豪华也靓丽，可没见到那种裸着胸脯、翘着大腿、挺着猩红嘴唇的大幅女体广告；也没看见满大街的洗头、洗脚、按摩、踩背、刮油，以及鲜花浴、牛奶浴、珍珠浴等等暴殄天物之类……

　　整个石狮，繁华而不奢华，澄明而不糜绮，生动而不颓废，灯红而不酒绿！这是一座蓬勃腾飞的城市，也是一座健康清朗的城市，是建设、干活的城市，而不是吃喝玩乐、消费人生的城市。我喜欢这样朴实的风格，犹如喜欢一个踏踏实实、埋头苦干的人。石狮市政府大楼，一进门，迎头是一面影壁，上书“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是告诉所有走进来的办事者：本政府是为人民服务的；影壁背面，上书“雷厉风行”四字，是告诉所有走出去的机关工作人员：你的工作要雷厉风行。告别石狮的时候，我只在心里说了一句话：要想使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富足更幸福，使这个世界变得更快乐更美好，那么永远永远，都离不开一个最朴素的字——干活的“干”。干劲冲天的“干”。大干快上的“干”。和像石狮人一样，埋头苦干的“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