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母亲在菜园子里浇水，橡胶水管中银子似的自来水汩汩流淌，蜿蜒地爬过炽热松软的泥土，嗞嗞作响，咬牙切齿般的毕剥呻吟。我觉得那倒是满足后略带疼痛惬意。
听到栅栏开合，母亲转过身来诧异地望着我，你咋不睡了？屋里太闷又没风，我睡不着。一抹笑意攀上母亲的嘴角，她把水管扔到地上，钻进浓绿的黄瓜枝叶里。很快就钻了出来，手里握着两根细嫩的黄瓜，瓜蒂上还带着未凋落的黄花。母亲把黄瓜拿到水管前冲洗一下，递给我一根，来，吃吧，嫩得很，娘种的，解渴呢！
我接过来，黄瓜翠绿的身体上挂着几滴晶莹的水珠，映出母亲干裂的嘴唇和笑脸。我小心地咬一口，咯吱咯吱地嚼几口咽下，对母亲说，娘，我不想上高中了。正在弯腰拔草的母亲立刻僵了身子呆在原地，半天她才头也不抬地说，咋？不想念书了？想跟娘一样在这土里受一辈子苦？我赶紧解释，不是，不是，是我学不会，上了也是浪费钱。
你可别后悔，那既然这样，来吧，帮娘拔拔这些草吧，母亲抬手唤我过去。等到钻进去，我才发现世界竟然可以那么热。我张大了嘴却喘不过气来，汗水密密麻麻地从额头脖颈脊背大腿渗出来。没有拔完那一垄地，我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大滴大滴的汗水落到泥土里。
我羞愧地爬了出来，坐到地头拿起水管一通猛灌。母亲没阻止，她站在我身旁自言自语，这种地和学习一个样儿，哪有不下工夫就种出来好菜的好事呢！我抬起头，小声说，要不我去试试？这就对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就是了，看看，她举起手边刚刚摘的那根黄瓜说，你别指望每一根黄瓜都长成黄瓜王不是？
阳光下母亲的笑脸定格在记忆中，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像那天的天空般湛蓝。直到今天我还总是记起母亲那句笑言，以后的日子里，不管经历多少磨难，我都不会轻言放弃。因为母亲说过，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就是了，我尽力了，所以就没有遗憾。
(杜文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