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廷芳
梨园戏《董生与李氏》，讲一个不近女色的迂腐书生，对街坊寡妇从受托“监守”到“自盗”为妻的过程。从剧本到导演到表演以及舞美、服装、灯光等等都相得益彰，精彩绝伦。而比较而言，剧本的原创性和女主角的表演是尤为出色的。
整体看，这个戏既是写实的，又是浪漫的。谓之写实的，是因为这种在两性关系上所谓有“贼心”而没有“贼胆”的事，在漫长的、强调“存天理，灭人欲”的中国封建社会里有其严酷的真实性；谓之浪漫的，是因为这种隐藏在人的内心深处的隐秘欲望即“贼心”，是作者用了非写实的假定性手法快捷而轻松地把它揭示出来的。而男人的“贼胆”则是作者用了今天的眼光，理想化地把它拿来“示众”的。由于作者的这一高妙的艺术手腕触到了几乎每个人的最后隐私和痒处，所以几乎每个男人都会心地发出笑声！笑得那么开心和欢畅，仿佛千百年来的窝囊气，随着作者这诡秘的一着统统给宣泄了！
你看，当员外大人得知他的未亡人竟被他的委托人“监守自盗”，门风受辱，即亲自来到阳间，威风凛凛地来惩办这“背信弃义”、“伤风败俗”的孽贼时，想不到这位迂阔的书生没有在狼狈不堪中立即趴下，他已被爱欲激醒了生命价值的意识，面对来势汹汹的千夫所指，大义凛然地一声怒吼：“我不怕！”一下子顶天立地，“肩住五千年的闸门”。这时，剧场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原来，广大观众这时看到的不只是董生的觉醒，而是“人”的觉醒，因此不禁为时代的进步而欢呼。这一场，作者没有按现实主义的原则去写，而是用了浪漫主义的方法，也就是他没有按“原来有的样子”去写，而是按“应该有的样子”去写。
但这出戏的核心魅力来自第四幕，来自“监守自盗”。这是戏的高潮。这里作者用了悖谬的手法，获得一种极富喜剧情趣的艺术效果。这令人想起欧洲戏剧史上的两出名剧，一出是古代的，即索弗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这出戏成为古希腊悲剧繁荣时期最负盛名的一出戏，也可以说是欧洲戏剧之母。另一出戏是近代的，是18世纪初德国戏剧家克莱斯特写的，叫《破瓮记》。这出戏使这位天命只有34岁的作家至今享誉世界。所以悖谬这种手法可以说是成功的秘诀，瑞士的迪伦马特，我国的过士行等均得益于此。
戏剧的全部艺术魅力是通过舞台呈现实现的，剧本的成功还只是完成了一半。另一半是经由其他舞台要素，首先是表演达到的。《董生与李氏》之所以广受称道，与这出戏的演员表演首先是女主角的出色表演分不开的。曾静萍扮演的李氏，其身段、碎步、水袖……都恰到好处：有时轻盈，有时凝重；有时飘逸，有时端庄；有时收敛，有时洒脱；有时低吟，有时狂放……千姿百态，风情万种，仿佛给舞台的笑的氛围注入了浓浓的蜜汁，大大提高了喜剧的品位及其观赏价值。
《人民日报》 (2005年05月19日 第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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