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造成的习惯：开玩笑要讲对象

　　春暖花开的季节，我们在亚特兰大的一个街头节庆中度过了一天。亚特兰大是美国南方最重要的城市之一，是小说《飘》的故事发生的地方，也就是说，在历史上，这块地方是非常保守的。但是最近二十来年，在几家大公司的支撑下，亚特兰大借科技之东风，发展得非常快。大量年轻专业人士迁居此地，改变了人口构成，也改变了文化和观念。亚特兰大这个南方重镇渐渐有了保守海洋中一个自由化孤岛的名声。

　　从春天到秋末，美国各地大小城镇在周末轮流举行街头节庆，就像我国的赶集一样。有些节庆借个名堂，比如樱花节啦，苹果节啦，有些根本不要名分，就是街头聚庆。这些节庆上，必不可少的是音乐表演和出售艺术品，有时还会举办一场游行。街头节庆是观察各地亚文化特色的好机会。

　　亚特兰大的这次节庆，是在市中心附近的一个历史老区举行的。这种游行和我们以前习惯的游行不同，非常不严肃。参加游行的人各显神通，别出心裁搞创意，目标就是要让观众笑一笑，叫个好。美国的观众也特别配合，可以叫好的时候，一定卖力吼叫。在美国人的性格里，表演的不怕出洋相，出洋相有出洋相的好笑之处，有时候要的就是出洋相的效果；而看的人不会挑剔，更不会冷嘲热讽，看到人家真的出洋相了也要大加鼓励。

　　地方上的民选官员，趁这个机会来接近群众，全家出动游行，握手打招呼，向人群抛撒糖果。各种民间组织趁这个机会宣扬自己，他们向人群抛撒五颜六色的塑料项链。亚特兰大有几所中学的黑人学生鼓乐队闻名全国，在游行中一路表演，确实水平不凡，黑人少男少女的那种自信，载歌载舞，表演得出神入化。

　　为了要博大家一笑，美国人的常用办法就是自我嘲笑，化装五花八门。男的扮成女的，女的扮成男的，把自己扮成狗啦猫啦，反而把自己的狗扮成绅士淑女。有一群男士女士，男的西装领带，女的深色套装套裙，一手拿雨伞，一手提公文箱，这种办公室装束，和周围轻松欢快的人们形成强烈对比，活生生地表现了这些“办公室人士”

　　对自己拘谨压抑的白领生活的讽刺和抱怨。可是后来，我们看到一个开得比较严重的玩笑。一辆敞篷车，上面坐一胖小伙子，穿金碧辉煌的长袍，戴一顶高帽子，打扮成某位宗教领袖的模样。只见这位“领袖”一面笑容可掬地向四周挥手，一面拿一个塑料喷水壶，向两旁人群射出水珠。喷水壶上写着“圣水”。后面还跟着一男一女，全都红袍红帽，一路给小孩子祝福。

　　看着这欢天喜地的场景，我们不免有点担心，这玩笑好像有点严重了。要是在西班牙或者意大利、法国，这几位非得挨揍不可。即使是欧洲的新教流行国家，也不会这样开玩笑的。可是美国人知道，在美国可以。在美国开玩笑讽刺的时候，你把讽刺矛头指向两种对象总是安全的：一是讽刺自己，二是讽刺权贵。

　　后来，我们把这个事情告诉我的朋友琳恩和安琪，我知道她们都是南方新教浸信会的信徒，料想这故事不会惹怒她们。不料她们的第一反应是，这几个年轻人应该更慎重一点，现在亚特兰大有越来越多的天主教徒迁入，这样的游行创意弄不好会让这些天主教徒伤心的。

　　这不禁让我们一愣：看起来粗枝大叶的美国人，到这种时候，也会格外谨慎的。严重的玩笑可不可以开，他们也会审时度势的，只不过他们的谨慎方向和我们相反，这大概也是环境造成的习惯。

　　林达（旅美知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