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

　　你常常爱引用海明威的一句话：一茬人逝去了，又一茬人成长起来。你看着身边一群群少男少女饱满而蓬勃地成长着，你在不断地感叹着岁月的流逝，你常常揽镜自照，为的是剪去鬓角的白发。你说过你最喜欢一个翻译的书名，是一本法国小说的名字：追忆逝水年华。

　　你记得那个夏天就要过去了，你在这个城市郊区偌大的苗圃里，找到了最后一朵玫瑰，她竟在那里独自浓郁地开放。你记得你躺在丝绒般的草坪上，旁边是一畦火红火红的枫树林。真奇怪，多少年后你还能回想起那片绿海中的红彤彤的小树林来。你长久长久地凝视着没有一丝杂质的天，天蓝得令你心醉、流泪。你充满着青春，你充满着活力，你充满着梦想。那个人说，你起来，再往前走一步。你说，再往前走一步，就是河流，没有桥，没有船，也没有桨。你的心也就像头顶那片没有杂质的天空。那个人说，我最喜欢听舒曼的《梦幻曲》，但很多时候，我不能实现自己心中的梦想。你看着醉人的夕阳滑入青山，你们就像两趟列车，朝着没有相交点的方向驰去。很多年后，你问：你还记得那片红枫林吗？那个人说：哪有什么枫叶林？其实你知道，往年的陈酿必定有着风吹不去的芬芳。你多么怀念从前，怀念自己纯真的心境，因为你的心境，就像孩童没有邪念的眼睛。

　　你记得那年4月的黄昏，淅淅沥沥的春雨下个不停。在那所学府的大门边，对方说，人的感情有很多种，亲情、友情、爱情……你问，那么你和我呢？对方说，介于友情和爱情之间。你记得你们谈论着雨果的《九三年》，探究着郭文“在绝对正确的革命之上有一个绝对正确的人道主义”。你们讨论着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最后一卷里用很长篇幅阐述的哲学问题：偶然与必然的关系。因为不是当时下了一场雨，不是前进的山坡上有一条很宽的裂缝，不是传令兵……不是很多偶然的因素凑在一起，拿破仑早就进入莫斯科了。你们还议论着他的《复活》，最后聂赫留朵夫不是良心发现、人性复苏，追随玛丝洛娃一起去了西伯利亚了吗？人性与善良是你们之间不倦的话题。“你好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啊，就像你喜欢的那首歌一样，是夏日里的最后一朵玫瑰。”很多年后，你读《诗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你充满怀想，但不惋惜，但不后悔。从眼睛到眼睛，从心灵到心灵。你记得当时有两句诗影响很大：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你记得那湾半月形的海滨是多么地充满着诗情画意。你赤脚走在洁白而柔软的沙滩上。你在海边忧郁地看夕阳，有人在海边忧郁地看你。你才走出大学的校门，海风撩起你的衣襟。有人要你一起到海的对岸去，带游泳池的别墅，高级小车……坐享其成，不劳而获，无奔波之苦，无衣食之虞。你说，你踩在沙滩上，能感觉到脚下这块土地的呼吸。你年轻的血液喷涌，你渴望着布满荆棘的道路，你向往着春天播种的期待，夏天耕耘的艰辛，秋天收获的喜悦。有人说，你能不能理解一个人内心的忧伤？你看着有人沿着长长的海岸线走去的背影，你跌入夕阳坠海后夜色包裹的无边的惆怅。那时还没有张艾嘉的《爱的代价》。你只是感到，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你要为自己的心寻找一个家。多少年了，你知道你喜欢看海，喜欢看世界地图，看世事无常，看沧桑变化，看往事都随风飘去。你坚守着自己心的阵地，你有时候自嘲：你真是那夏日里独自开放的最后一朵玫瑰啊！

　　你留恋着无瑕的往事。你知道你不能老是沉湎于往事。你知道人生有多么的美好。你记得你看了美国大片《泰坦尼克号》后，你说这是个老而又老的故事，就只是一句话新鲜：享受每一天。生活多么美好，太阳每一天都是新的，风儿每一天都是甜的。你收拾着往事，不就是为了完善着人生吗？你正想着想着，那首外国名曲《当我们年轻的时候》，若有若无地弥漫开来……

　　(卓凡 大江网-江西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