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会上缺席的一个人

　　伊甸

　　这是我的学生的同学会。22年前，他们在同一所中学里读高中。当年，我是他们的班主任和语文老师。我很喜欢这些在乡村和小镇长大的朴实羞涩的大孩子们，我把他们看作自己的弟弟妹妹。那时我处在失恋的痛苦和孤独之中，学生对我的爱和尊重给了我极大的安慰。我感谢我的这些早早懂事的学生，他们的灵魂充满了阳光的色彩和庄稼的气息。

　　同学会很热闹，大部分学生一如当年那样淳朴善良，只是多了几分成熟和干练。我拿起话筒激动地发言:“不管我们的人生是风风雨雨，还是阳光灿烂，我们生活过，我们爱过，我们努力过，这就够了。我们的未来也只有一两个22年，无论我们生活在清贫还是富裕之中，无论我们默默无闻还是功成名就，只要我们快乐、善良，只要我们爱着别人也为别人所爱，我们就是幸福的，我们的人生就不算虚度……”

　　在学生火焰般的热情之中，有一位女学生的话却如一桶冰水劈头盖脸浇下来，使我的心灵一阵颤抖。她提起了另一个女学生的名字——董惟。董惟已于10年前患肺癌去世，她是22年前毕业的这届学生中唯一离开这个世界的人。当年，董惟是班里最最活泼的女孩，她在毕业以后，还几次到教师宿舍来看过我。但21年前我离开那座小镇以后，再也没有见过她。后来听说她进了一家布厂工作，再后来就听说她得了肺癌，我听到这消息心情一阵沉重，惊叹于生命的脆弱和命运的无常。但我始终不曾想到:我该去看看她。似乎10年不见，又没有什么联系，她就是一个跟我不相干的人了。那位女学生毫不留情地责问我:“你为什么不去看看她？她在病床上拖了8个月。她当年可是跟你很好的呀！”是呀，我为什么不去看看她？我为什么不到病床前，给她送上一束鲜花？我为什么不去和她聊聊她高中时期那些有趣的事情？哪怕能令她有几分钟忘记痛苦也是好的呀。我怎么会冷漠到这个程度？我是及时地知道了她得病的消息的呀！我实在无法理解10年前的那个我是怎么了。也许，10年后的那个我仍然是10年前的那个我，只不过内心的冷漠没有适当的机会释放出来而已。

　　面对学生的责问，我愣住了，我感到那是一种来自上天的对我灵魂的拷问。我像被谁猛击了一棍，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嘴里嘟囔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断断续续说出几句表示后悔的话，自己听来都感觉到那么无力，那么虚伪。我想起我刚才拿着话筒说过的话:“我们生活过，我们爱过，我们努力过，这就够了……只要我们快乐、善良，只要我们爱着别人也为别人所爱，我们就是幸福的，我们的人生就不算虚度……”我觉得这话像是在讽刺我自己，因为我没有做到。

　　董惟，你在天上的灵魂责怪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