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鲜红着我的家园

　　对家乡我常常会有一种柏拉图式的自恋，那是因为葡萄。

　　记得10年前，我曾发表一篇题为《盖北，迷人的夏日》的纪实散文，那是在离开家乡第一年的酷暑，因怀想老家而情不自禁流露的文字。

　　其实，一个情字很难具体述诉，像一点一滴的水不断地渗进土壤里去，土壤滋润了，土壤里的葡萄滋润了，水一年一年地润着，葡萄一年一年地熟着。我大概便是一下子渗进去看不见的水吧。

　　童年的记忆里，老家的院子有两棵大树，一棵是高大的枣树，另一棵是硕大的葡萄树。树干碗口般粗，曲曲弯弯，婀娜多姿，攀上棚架的藤蔓疯野着乱穿，半亩之地早就装点得绿叶婆娑。就是这一片婆娑的空间伴随我童年的成长。细看星状锯齿的叶子慢慢舒展，静听淡黄芬芳、细若游丝的葡萄花簌簌飘落，寻觅绿海碧波里的果实跃出红浪，我觉得，那既是一种自我游戏，又是一种物我相融。很多时候，我会蹲在葡萄架下石头砌成的篱笆上，让带着葡萄清香的晚风轻轻拂面，一边听着蛐蛐的鸣叫，一边听着遥远星河里的私语。有时，挡不住暗香的诱惑，亦会如松鼠般跳上去，摘一颗解馋。现在想来，那么一摘也有点像“偷”的味道。那时，大人们对早熟的葡萄管得很牢的，一篮早熟的葡萄价钱胜过旺季的一大筐。

　　约摸从我读小学起，庭前葡萄走向了广阔的田野，恣肆地在无垠天地里泼洒，将乡人们平静的心海躁动了。从此，杭州湾畔黑油油的夜潮地，香睡出一个真正的“江南吐鲁番”。

　　江南吐鲁番自有江南的味道。家乡原野上的葡萄浸透了江南的雨雪，江南的风霜，江南的阳光。犹如江南保存完好的古镇，透着自然、生态的气息。我曾站在夏盖山的石门上向北眺望，那是什么？没有尽头地蒸腾着浓荫的绿，房屋被这浓荫裹挟着、托拽着，风一吹，似乎都在摇动，在涌动……

　　葡萄成熟的季节，家乡是没有路的，沟边，廊前，堤间，哪怕是一座桥上，都有“野藤”袭来，你若向着任意一个方向伸出手去，除了葡萄以外，指尖不会再碰到别的。

　　熟透的葡萄中饱含的新鲜汁水，即将把它薄而透明的皮肤胀裂，只须轻轻一碰，它内心喷薄欲出的激情就要爆发出来。那激情是清澈而又粘稠的，能把人的心粘留在盖北那个地方。它几乎不是被你送入口中的，而像一勺琼浆玉液，轻轻滑过咽喉，你甚至不用牙齿伤害它，只用舌头迎接它，它便像雪花似的融化了。

　　株株串串，凝固着，悬挂着，一个透明的水球，晶莹莹的水珠，披一层白银似的霜花，随时都会坠落下来……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05年05月25日 第七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