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健力宝乱局（连载五）

　　5. 重生，还是轮回？

　　一场风暴的来临居然是那么的祥和，甚至带着阳光、充满父亲般的慈爱！如同人有回光返照，李总三年后的再次出现，会不会是健力宝的回光返照呢？

　　——摘自一位健力宝员工日记— — — — — — — — — — — — — — — — — — — ———健力宝的一系列变故，除了让股东之间彼此深受其害之外，广大普通员工也受到很大影响，除了朝不保夕的工作岗位之忧外，一些伴随着健力宝成长起来的员工，更是将健力宝作为了自己的精神依靠。一位老员工这样形容几个月来的一系列变故：“股东流钱，员工流血”。即便是李经纬重新出现，也未能让广大员工真正安心。

　　一位健力宝员工怀着欣喜与不安用日记记下了当天的盛况：

　　12月7日星期二 晴

　　“李总回来了！”

　　上午11点，带着浑浑噩噩的被各种问号塞满的脑袋，我刚走出健力宝礼堂，就被同事们惊喜的呼喊声吸引住了。随后，原本三三两两散去的同事们又踏着匆匆脚步向礼堂门口迅速聚拢。

　　挤过厚厚的人群，三年了，我终于再次见到了这个被老员工们奉为神灵的健力宝的缔造者——如此近距离、而且不用仰视！

　　此时的李总看上去要比三年前可亲可爱得多！没有了以前的严肃和黑脸，坐在轮椅上，他不停地笑，并向所有人挥手，前面的人拼命想跟他握手，后面的人挤不过去，就跟在后面拍手。

　　病痛和深居简出的生活让李总显得比以往清瘦了很多，但跟以往一样，李总精神很好。旁边罐装厂的一位大姐说着安慰的话：“只要回到健力宝，李总的病一定会好的。”

　　可刚刚结束的“健力宝复产大会”却像乌云一样再次迅速袭上我的心头，压得我窒息。一场风暴的来临居然是那么的祥和，甚至带着阳光、充满父亲般的慈爱！如同人有回光返照，李总三年后的再次出现，会不会是健力宝的回光返照呢？

　　我为我这样的想法感到不安，逃也似的远离了人群。身后，冬日的阳光透过厚厚的树叶照着以李总为核心的人群，我突然又有看到佛光的错觉；前方，装满员工回广州的巴士已启动，但还有人把头伸出车窗往后看，间或有一两声“李总好”透过轰鸣的发动机传来。

　　如果没有面前的会议记要，我宁愿相信今天上午10点50分以前发生的事情是一场恶梦，甚至，让这场梦回溯到三年之前。但我知道这只是一厢情愿，毕竟它曾经真实地发生过，并且还会深刻地影响到健力宝的下一步。我只有期望，让暴风雨快些过去吧！

　　我是在昨天晚上才接到会议通知的，我现在已经有些害怕开会了，因为，每开一次会，就意味着健力宝要经历新的一番折腾。事实上，健力宝部分停产已经半年，彻底停产也已经快三个月了，从2004年7月份开始，集团开始拖欠总部员工的工资，而据销售公司的员工反映，基层员工欠薪的时间更早。在跟很多同事私下交流的时候，大家都有一个共识，健力宝已经脉息微弱，经不起折腾了。

　　原本9点半开始的会议直到10点13分才开始。令我感到非常吃惊的是，除了一个陌生人之外，李总主政健力宝时的副总裁阮钜源和黎庆元赫然坐在主席台上，而此前他们皆先于李总被有关方面双规；刚刚代表北京汇中天恒和北方亨泰入主健力宝，并出任董事长兼总裁的李志达没有出现在会场；李志达委任的副总裁蒋冀坐在台下，但销售公司的副总经理刘存雄却坐到了主席台上。

　　我问了身边几个同事是怎么回事，大家也都不知道。我心里便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我估计很多人都跟我有类似的想法，很多脑袋挤在一起议论，会场秩序一度很乱。

　　但会议开始的严肃气氛却让很多人始料不及。“陌生人”主持了此次会议，首先便是强调会议纪律，并禁止任何形式的拍照和录像。

　　随后，“陌生人”宣布健力宝的全面工作将由复产小组管理，而复产小组将由他、阮钜源、黎庆元、刘存雄四人负责。

　　这时候我开始走神了。11月16日，北京汇中天恒和北方亨泰才刚刚在广州与健力宝前任大股东签定了股权转让协议，而且由北京汇中天恒和北方亨泰派出的管理团队进入健力宝还不到两个星期，怎么健力宝的全面工作却由四个与健力宝资本方没有任何关系的人负责呢？

　　“陌生人”接下来讲了些什么我没有听清楚，隐隐之中好像说组建复产小组是政府的意思，并说政府现在是背水一战之类的话。

　　突然，全场响起的热烈掌声打断了我遐想的思绪。“他说李总要回来了。”旁边的同事看我发呆，兴奋地提醒我。同事还告诉我，“陌生人”说他名叫区柱明，以前也是健力宝的员工，现在是三水区白坭镇镇长，1993年离开的健力宝。

　　我于是跟着鼓掌，脑海中隐约记得，李总的故乡似乎就在白坭镇。看来，健力宝的命运将很难跟白坭镇摆脱关系，这或许就是一种缘分吧。

　　之后，区柱明又对所有员工提出了六点要求：1、大家要做好打硬仗的准备；2、加强团结；3、强化管理增加效益；4、勇于竞争；5、真抓实干；6、保证稳定。

　　最后，会议在区柱明一遍遍强调政府的决心和他以及复产领导小组的信心中结束。整个会议过程大约半个小时。

　　会议结束之后，我却陷入了莫名的担忧之中：

　　李总、阮总和黎总重新回来，那么他们以前的问题弄清楚了吗？会不会只是一种过度？如果是过度，则意味着健力宝还是生存在巨大的不稳定基因之上。

　　另外，李总重新回来，那他为什么不出来讲话呢？以前李总最善于在全体员工大会上给大家打气，即便是2000年健力宝市场最艰难的时候，李总一席话也总能让大家浑身充满了力气。而现在健力宝已经处在非常危险的时刻，李总为什么不出来给大家鼓鼓劲？

　　汇中天恒和北方亨泰呢？作为大股东，他们同意成立复产小组吗？如果同意，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会议，作为新任董事长兼总裁的李志达却没有来参加呢？作为李志达委任的副总裁，蒋冀为什么却坐到主席台下，而且也不讲话？

　　更何况，李总重新回来、复产小组接管健力宝的日常事务本身就与汇中天恒和北方亨泰的进入矛盾，有了李总和复产小组，汇中天恒和北方亨泰还能在健力宝扮演什么角色？

　　我不敢往下想。

　　甚至，李总最后的出场反而加深了我的担忧。

　　大家对李总的热情，除了李总过往的威望和功勋之外，透过一张张含笑的脸，我感受更深的是大家眼神中的期盼：对健力宝未来不确定性的担忧和对自己未来命运的担忧——很多员工已经在健力宝干了五年、十年，甚至更久，除了指望健力宝好，他们已经无路可走。

　　但对身患痼疾的健力宝而言，同样身患重病的李总真有起死回生之术吗？

　　平时没事的时候，很多老员工总喜欢聚在一起假设：假设当年健力宝能够上市、假设李总不去试图MBO、假设没有张海、假设没有祝维沙、假设没有李志达……

　　每一个假设背后，大家都为健力宝规划了一个如花似锦的前程。我知道，这都代表每一个挚爱健力宝的健力宝人对健力宝以及对自己未来勾勒的美好愿景。它是那么的艳丽、那么的灼热，以至没有人去想它背后锋利的荆棘！——如果没有健力宝，世界将会怎么样？

　　我突然想起了张海老师在刚进入健力宝的时候在员工大会上的讲话，张海老师用他那充满佛教哲学的语言解释了自己入主健力宝的原因，并最后用“凡是皆有因果”来作为自己的总结陈词！

　　可是健力宝的因果呢？难道真是命中注定的劫数？

　　先贤根据一池湖水将人类分为两种：一种人看到一池湖水，会停下来静静欣赏，甚至会吟出几句赞美的诗词，然后转身离开；另一种人则会反问：“这里怎么这么平静呀？”然后转身捡起一块石头砸向湖面，看看有涟漪甚至有波涛的湖面究竟会是怎样的光景。

　　李经纬显然是属于后一种人。

　　当天，李经纬在三水健力宝并没有呆多久，病痛让这个年过六旬的老人只能将更多的时间用在病房中感慨“岁月无情”。但从这一天开始，媒体以及公众对健力宝超乎寻常的热情关注，却让健力宝沉渣泛起、背后的诸多隐情一一曝光。

　　当天，三水阴间多云。广三高速（广州-三水）三水出口的大圆转盘上，高高矗立的健力宝灯箱广告依然如往常般醒目。孤独的灯箱立柱下，有人悄悄地放上了一簇鲜花，粉艳的红色显得分外扎眼！

　　横穿三水城市中央的健力宝南路和健力宝北路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只有虎踞一旁十多年的健力宝集团冷冷清清。幸好，数米之外，还有一座高耸入云的三水最大的烂尾楼始终不弃地默默作陪。

　　……

　　2005年2月24日，笔者再次来到三水健力宝生产基地采访。与飘扬的彩旗和宣传横幅相比，健力宝诺大的厂区稍显冷清。笔者转了一圈，只在其中一个车间看到了生产场景，一箱箱“第5季”饮料正被送下传输带。

　　在健力宝厂区内一面湖泊上，尽管沾满油污的湖水略微发黑，几根残败的莲藕却依然倔强地生长着。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可以看到，一片片枯萎的朽叶之下，已有嫩叶悄然抬头。健力宝20年来在经营战略、市场营销、组织管理、企业文化等诸多方面存在着先天和后天缺陷。这些缺陷的存在并且长期没有得到根除，是健力宝陷入今天的乱局之中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