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景线——俄罗斯见闻

　　有一些见闻，一些记忆，深藏心底，难以忘怀，在某种氛围里，它们会格外鲜明地浮现，并引起新的思考、新的体味和新的感悟。在纪念反法西斯战争欧洲战场胜利60周年的5月，我忆起的是1987年、1989年我的两次苏联之行。是的，虽主要是在俄罗斯，但还是苏联之行，那时苏联尚未解体。

　　所谓两次，一次是路过，一次是到苏联出差公干。

　　1987年是路过。那一年，原联邦德国一个小市镇阿仑斯堡举办“国际短篇小说比赛”，我与人民文学出版社德语专家关惠文先生受邀前往。一来经费有限，二来想见多识广，我们便决定坐火车。那个小说比赛的日程只有三天，我们从北京到多特蒙德，在火车上却颠荡了八天八夜。

　　我们4月28日从北京出发，5月1日到达乌兰巴托，5月2日或3日到达莫斯科；在莫斯科签票中转后，列车向西，向列宁格勒和波兰方向驶行。

　　莫斯科比北京日落晚七个钟点，当我们换乘新的车次前行时，明晃晃的阳光仍照耀着东欧的原野，车窗外许多景致看得分明。本来，自进入苏联境内，在铁路两旁的市镇或旷野，便不时看到一些墓地和花圈，我不甚理解，以为苏联人在五一节跟中国人在清明节期间一样祭奠死者；在列车从莫斯科西行的路旁，这种墓地和花圈更多，而且时不时还有一辆老式坦克和大炮摆放在墓旁和花圈之间。我知道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苏联军民付出了2700万人的巨大牺牲，几乎每个家庭都有伤亡，有些人家则完全消殒，意识到这些花圈是幸存者或死者后人的追思和祭奠之物，但当时不明白为什么是在五月之初。我把它们同五一国际劳动节联想在一起是误解，后来才明白，5月2日是苏联红军攻克希特勒老巢柏林的日子，5月9日是朱可夫元帅奉斯大林之命代表苏联政府在纳粹德国无条件投降书上签字的日子；这些时刻和日期，标志着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对苏联人民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所以在苏联的大地上才会形成缅怀纪念阵亡者和死难者这样一道特殊的风景线，5月的风景线。

　　1989年6月5日傍晚我飞抵莫斯科。当时，我在人民美术出版社任职，去苏联是与它的“巴拉涅达”（意为“行星”）出版社洽谈业务。当接待方安排我赴列宁格勒时，虽已时至6月初，在目力所及的铁路两旁，那众多的花圈仍然色彩艳丽，随轻风摇弋，同那些立下战功的老式的坦克火炮纪念物一起，让人更强烈感受着是一道特殊的风景线，俄罗斯大地的风景线。

　　列宁格勒保卫战，莫斯科保卫战，都曾经长达数百天之久，在那一片广大的地域，当时的苏联军民遭遇的艰难困苦，表现的英勇不屈，堪称空前，那一片地域可以说处处埋着忠骨，难怪祭奠的花圈如此之多。

　　伟大作家列夫·托尔斯泰的故乡图拉，以及他的庄园雅斯那雅波良那，距莫斯科一百多公里，也曾经发生惨烈战斗，并曾被希特勒德军占领。在凭吊托尔斯泰故居时，这位作家一个侄子辈后人告诉我，若不是苏联政府事先把许多文物转移埋藏，托尔斯泰故居里将会无物可陈。在图拉，和在苏联许多城市一样，有一座高耸蓝空的胜利纪念碑，是胜利纪念碑，也是对英雄和烈士的纪念碑。苏联人，俄罗斯人，对纪念碑这种人文符号和造型，似乎有他们特别的观念，那就是高而尖；无论碑的顶端有无其他设计，总体特征就是雄浑、高大、坚挺。在同希特勒法西斯侵略者血战近4年之后，设计这些纪念碑的艺术家，似乎不如此便不能表现苏联人民的爱国感情和英勇气概。这可以说是苏联—俄罗斯大地上的又一道风景线。

　　但是在莫斯科克里姆林宫红墙外，当面对无名烈士墓时，我受到另一种震撼和感动，那就是浑厚、肃穆、庄严和深沉。这里没有人物，只有一顶钢盔和一面折皱的旗帜。它那铅黑的袒凸的墓室，仿佛倾诉着无尽的话语，那一簇熊熊燃烧的火，仿佛无名战士心脏的搏跳和不止的呼吸……这里的整个气氛，都让人不得不安静下来，沉思默想历史、现实、个人、祖国、战争、和平、正义、邪恶、灾难、幸福等等无穷的事理。许多苏联—俄罗斯青年选择无名烈士墓举行结婚仪式，大约可视为是对一场空前浩劫和一段伟大历史的注解吧！

　　与5月胜利纪念日前后追怀烈士和死难者的花圈不同，无名烈士墓前天天有人献花。当我在几天里都看到男女青年甚至儿童默默放下一束或一枝鲜花时，我真的深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