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有假货还是先有对假货的纵容

　　林达

　　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梦想和理想，要发展教育和科技，要竞争和强大。可是，在此之前，要有一些最基本的条件。比如说，国民必须有可靠、正常的食品和药品，维持生命，健康活下去。

　　一个香港人，听说广州在办“母鸡”训练班，教人生产鸡蛋。

　　这个香港人交了钱，验了证件，进了学习班。那是个好学员，学一步，认真记录步骤细节，还拍下照片来。先是将化学品加上色素，在一个模子里做成蛋黄。再用同样的材料不加色素，透明地围在蛋黄外面，再换一种材料、利用模具，在外面包裹“蛋壳”。将近结束时，一名工作人员找到他，退了钱。老板关照下来，训练班不收香港人，怕有记者混进来。

　　这香港人真就是记者。

　　于是，整个“人作母鸡学产蛋”的过程不仅上了报，还上了网。据说炒了吃起来，还是假的口感好。在批发市场上，假鸡蛋的价格只有真鸡蛋的一半。只是，假鸡蛋不仅没有营养，科学家还认为，吃了要得老年痴呆症。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完全拒绝相信。直到收到网址，上去看了有照片有配方的整个报道，才承认自己想像力不够丰富。我把网址传给在香港的朋友，他们是广东的近邻，就提醒他们注意。朋友回信说，到这一步，怕是连呼吸都要“防”了。意思大概是说，算了吧，防不胜防了。后来才知道，广东并非假鸡蛋的“原发地”。北方早已有之。最近看到的消息是，取缔一阵之后，广东的假鸡蛋又在悄悄复活。

　　很稀奇地去告诉国内的朋友，他们竟然都没有听说，可是，现在听到了，也一点不露惊奇。原因是，“什么不假啊，假盐、假油都有”。我理解他们的镇定，遇假太多，处变不惊。

　　一个朋友还突然冒出一句，“我们在买进口米吃呢！”这下，轮到我有些吃惊，我知道，对他们来说，这可不是小事情。

　　你可以由于一个理由，违背普遍的购物心理，人为地给自己限定一个购物规则，舍价美而质高，不买某国产品。可是，你心里想的，常常是电脑、科技产品这样的东西。

　　哪里会料到，必须在真假食品、在“可能的毒米”和“确保安全的米”之间作选择。酒可以不喝，鸡蛋可以不吃，却不可能油盐不沾、不吃饭。你就算自己置健康生死于度外，可是有孩子的话，你又会怎么选择？假奶粉已经毁了许多孩子的健康和智力，然后是臭皮鞋、烂皮带做出牛奶的新闻，接着是毒尿布。不久前看到的是，过期奶粉吃死了几头小猪。假如你选择进口食品，那么，并不是所有孩子的父亲母亲，都有能力这样做。

　　最近又在报上看到，假药使一个女子变为植物人。

　　当然，在市场上，有毒有害的食品、药品，只是占了一定的百分比。可对那些受害儿童的父母，这个孩子是他们百分之一百的希望。对那些成人受害者，他们每个人只有惟一的一个人生。

　　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梦想和理想，要发展教育和科技，要竞争和强大。可是，在此之前，要有一些最基本的条件。比如说，国民必须有可靠、正常的食品和药品，维持生命，健康活下去。这是常识。也许正因为它太简单、太起码，所以，反而常常并不成为大张旗鼓宣扬和追求的目标。假如社会能保证每一个人从身体到精神，是健康的、有自信的，那么，这个国家的强大也是必然的。假如大家对这个社会最起码的生存条件都不关心、无力改善，甚至任其恶化，那么，其他的宏大目标的实现，很可能是空的。

　　在写这篇小文的时候，我想，编辑一定希望得到一篇新锐的时事评论。可是，这个话题却是陈旧的。虽然，有毒食品和假药品种、手段，天天在发展和创新，天天上新闻，可由于长期无力解决这个问题，所有的人都对这类新闻变得“疲乏”，新闻如同旧闻。可以理解，人面对刺激的反应是有限的，再刺激的新闻，天天看，也会反应冷淡。今天，没有看到一个人说是看了毒米假蛋的新闻，就会激愤得想上街抗议。当我们面对自己的基本生存都到了如此冷漠的地步，对社会解决自身的问题，已经到了如此缺乏信心的地步，又有什么别的激愤，具有真正的意义？

　　同时，我读到最近法新社的一条消息：日本东京都从去年11月开始，引进新的净水方法，是在原本的净水过程，再加一道程序，产生臭氧，再加入活性炭去臭。同时在老旧水管铺设抗菌材料，并创导逐渐由水泵代替东京都的22万个水塔。这个计划的目标是，“让东京都市民对自来水有信心”。现在，东京都自来水达到矿泉水的水平，可以直接灌瓶，正在小卖部，每瓶卖一百日元。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那是一个古老的问题。也许，将来人们会困惑，我们是先有假鸡蛋，还是先有了我们的社会对它的纵容？

　　作者：旅美知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