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北路空无一人

　　十八、道理就是道理

　　郑富仁烦吴嫂这种关心，心知她在讨自己的好。见她如此小心翼翼郑富仁多少也有些可怜她，可是他从内心深处从骨头里面就是烦她。就算父亲的面孔正摆在面前，郑富仁还是忍不住说，你少废话，关你屁事！

　　父亲说，麻布袋咧？

　　郑富仁说，送回家了。

　　父亲说，归你自己得了？

　　郑富仁说，鬼要他开野蛮车，该他背时。

　　父亲说，他开野蛮车，不管路边人的感受，是个王八蛋。你贪这种小便宜，不管别个掉东西人的感受，也是王八蛋一个。

　　郑富仁恼了脸，说我一不是偷，二不是抢，它落到我面前，砸了我的车，泼了我的汤，挞疼了我的磕膝头。我不得他的货，我划得来？

　　父亲说，我从小到大只认一个道理，不归自己的东西，就不伸手拿。

　　郑富仁说，你这个道理现在还是个道理？你看哪个不拿别个的东西？以往还偷着拿，现在都是明着拿，以往是坏人拿，现在都是好人拿。就你那些道理，当剩饭都没得人要。

　　父亲生气了，提高了声音说，道理就是道理，没得人要也是道理，当剩饭也好，当猪食也好，都是道理。你这辈子，事业不成，我也想得通。不怪你，这时代有问题。但是你起码给我做个好人，做一个有良心的人，做一个正经人。你不能一头都不图。

　　父亲话一说完，便咳嗽起来。这一阵咳嗽十分剧烈，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混在了一起。吴嫂吓得连连惊叫，先生，先生，你么样了？说话间便扑过去要将父亲扶坐起来。

　　郑富仁从来没见过父亲如此窝囊，心里有些惊吓，他也有点手忙脚乱，赶紧上前帮着吴嫂一起扶起父亲，又轻轻地给父亲捶背。父亲的咳嗽持续好几分钟才缓解。待他再躺下后，适才明亮着的眼睛黯淡了下来。

　　郑富仁目光定在父亲老苍苍的脸上，问道，好点了吧？

　　父亲说，心里空。空空荡荡的。父亲的声音也沙哑了。

　　吴嫂说，莫讲话，好生休息一下。

　　郑富仁站在原地，仿佛是默想了一下。他走到病房的电话前，打了一个电话。郑富仁说，金刚吧？你在哪里？就在小东门？我马上过来找你。有点事。

　　郑富仁放下电话，对父亲说，我晚上再送汤过来。

　　（18） 作者: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