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加拉的夏天泪在飞

　　一场甘霖浸润过后，北京的电视台预告：空气质量优，适宜户外活动！北京市民也许不知道，另一个国家的首都此时却睁大了惊恐的眼睛。

　　孟加拉国＋夏天＝灾难！孟加拉国的一位报人告诉我这么一个公式。

　　达卡就像面包渣一样浮在水面上

　　香港影星周星驰前些天到杭州，被问及对杭州的印象时无厘头地赞叹：“哇，好多水呀！”不知周星驰可曾在盛夏时节去孟加拉国首都达卡体验生活，若是去一趟，他恐怕要被吓着——那里水更多，只不过是洪水，还有达卡人的泪水。

　　我去过一趟达卡，是在去年9月末10月初。

　　泰国航空公司飞机的玻璃擦得真干净，机舱外面的景色挡不住地往里挤。飞临达卡上空时，鸟瞰下去，陆地突然间“蒸发”了。目力所及，是一望无际的黄白色。那是水，围困达卡数十天还未散尽的洪水！达卡就像面包渣一样浮在水面上。

　　飞机着陆了，机舱玻璃立即蒙上一层水汽，外面的世界很快变得模糊不清。我闻到了一股很不习惯的发霉的味道。

　　去往宾馆的路是摸黑走的。路灯稀少，车灯昏暗，只感觉马路中间的隔离墩上似乎粘满了泥巴。行至中国驻孟加拉国大使馆前，灯光渐亮。路两边斑驳的树影下，是一排排小土堆儿。那是抗洪抢险过后未及没清理的现场。中国使馆外交官韩洋先生告诉我们，这片使馆区也被洪水小小围困了几天，不过由于这里地势较高，情况并不严重

　　再往前走，路两边的人多了起来。开车的师傅说，达卡人基本上没有夜生活，但是燥热的空气将家里没有空调的穷苦人统统赶上街头。越往市中心，植物越少，间或可见几株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大树稀稀落落地挺拔在街头。难道达卡人不搞绿化不种树？打听后才得知，洪水所到之处，很多小树经不住冲淹拍打，早早夭折了……

　　在五星级酒店同样发霉的房间内，我慢慢地睡去。

　　地处内陆的达卡，很多家庭却要备下小船

　　汽车的喇叭声越来越嘈杂，沉睡了一夜达卡醒来了

　　外出采访的路上，我发现很多处房屋将近一人高的墙面上长满了淡淡的青苔；一眼望去，所有柏油路面上都薄薄地铺着一层轧实了的黄土。司机说，三四个月的强降水，使孟加拉国全国2/3的土地被洪水淹没。达卡也没能幸免，被大水浸泡了数十天，墙上的青苔和路面的黄土就是洪水撤退时留下的。

　　车子开到了一片低洼处的住宅区。一座院落门前靠着一艘小木船。司机说，洪水围困达卡期间，市区一片汪洋，很多地方的富裕家庭要划着船才能去菜市场买菜；穷人则只好游泳前进。我不禁愕然——一个内陆大城市的市民居然需要划船买菜！市中心有一家高档中餐馆，孟加拉国政府的许多高级官员喜欢到这里用餐。大厨张师傅说，他们这个餐馆地势高，不曾遭洪水漫灌。但是，前不久餐馆及周围一小片地区还是孤岛。他们出去时要划船，外边的人进来也要划船。

　　当地报纸上的文章将我带回一两个月前那场怵目惊心的劫难之中：自7月初开始，孟加拉国全境暴雨不断，仅7月10日一天，全国降水量就达到200毫米（北京平均年降水量为800余毫米）；至7月底，孟加拉国全境2／3的地区被大水淹没。洪水所到之处，卷走人口牲畜，摧毁房屋。一些忧国忧民的人士哀叹：孟加拉人需要诺亚方舟！

　　我庆幸自己来得正是时候，一则此时已是雨季尾声，就连当地人也不再担心被浇成落汤鸡；二则大部洪水已经奔流着向南方的大海退去，剩下的也都退到了离达卡郊区很远的地方。

　　但是老天爷有意同我们开玩笑。来到达卡的第三天下午，没有风，天上不知什么时候飘来了几朵灰白云团。正当我们要出门的时候，斗大的雨点猛拍下来，把我们又赶回酒店大堂内。这雨来得没有任何征兆，水滴也大得没有理由。不到10分钟的工夫，酒店外的停车场已经看不到路面了。

　　孟加拉国属热带和亚热带季风气候，6月～10月是一年一度的季风期，3/4的降雨量就集中在这5个月中。这场雨似乎是雨魔在警告我们这几个来访者：他在达卡的事情还没有办完！

　　孟加拉的泪滴满人类灾难史

　　告别达卡的那天，我们又一次走上了通往机场的马路。那层薄薄的黄土依旧顽固地趴在路面上。看来清刷路面的工作要交给来年的雨水了。但是，这一层黄土冲走后，会不会又留下一层？

　　此次赴孟加拉国，本来已经安排好了要拜访卡莉达·齐亚总理。但事不凑巧，总理此时正在外地指挥抗洪救灾。这种苦差使几乎每一任孟加拉国总理都遇到过，与洪水作斗争成了他们的必修课。

　　孟加拉人一直在苦觅对付洪水的良策。他们能看到希望吗？“人定胜天”的豪言壮语在这里还有意义吗？我真的有些为他们担心。

　　在20世纪的人类自然灾害史上，孟加拉国总是被提到：1943～1944年，孟加拉国大洪水是伤亡最严重的一次洪水灾害，300万～400万人被淹死、饿死；损失最大的水灾是1987年5～9月孟加拉国大水灾，75％的国土被淹，1842人死亡，3000万人无家可归。

　　这部灾害史也有这样的记录：1970年11月12日～13日发生在孟加拉国的飓风，是20世纪全球最大的一次飓风灾害，30万人死亡，100万人流离失所，470万人受到危害

　　科学家们的结论是，恶魔撒旦还会继续向孟加拉国下手。孟加拉国海拔低，很多地方只高出海平面十几米甚至几米。这片平坦的土地上交错流过自喜马拉雅山向南排入孟加拉湾的250条大河，以及数不清的小溪。这种自然条件，使得每次洪水涌来后都走得极其缓慢，整个孟加拉国因此变成巨大无比的水库。

　　更让孟加拉国人担心的是，全球气候在变暖。《新科学家》杂志的文章说，全球变暖使海平面上升、季风水汽量更高、气旋强度增强，南亚地区河水上涨的危险持续增加。这其中，孟加拉国受到的威胁最严重。加拿大多伦多大学的孟加拉水资源专家梅尔扎认为，21世纪，孟加拉国发生大洪水的几率将增加40%。不知孟加拉人看到这些研究成果时作何感想，我这个外国人是不敢再深究下去了

　　“走出国门时，别忘了你是骄傲的孟加拉人！”

　　快到达卡机场时，我们撞见了一起事故。一辆急速行驶的皮卡将一只皮包骨头的老狗撞得血肉模糊。老狗死了，路旁一个光屁股小男孩哭得很凄惨。但是没有人理他。这情景，我在上个世纪70年代的中国农村见过不少。在多数人为填饱肚子而劳碌的地方，没有谁会在意一只狗的死活。

　　再看马路两边，我想起了老舍笔下的骆驼祥子。两串人力或机动三轮车排在路边，“司机”们眼巴巴地盼着有一位好心人能坐上来。大多数车是空的，但他们必须等下去。他们要吃饭，他们必须赚够每天1个美元的生活费。在世界排名中，孟加拉国是49个最贫困国家之一，洪水、飓风罪不可赦！

　　又回到了机场。空气还是那般潮湿。达卡被9条河流包围着，水汽不知何时才会消散。孟加拉人早就习惯了他们周围总是有这么多水，也习惯了生下来就要与洪水和贫困抗争。我有些疑惑，洪水和飓风是否会把他们的意志力慢慢地打磨殆尽？

　　来时行色匆匆，顾不上浏览机场内的陈设。临到登机口，就要向这个国家告别的时候，我突然看见墙上挂着一个显眼的霓虹屏幕，一行大字来回闪动着——“走出国门后，别忘了你是骄傲的孟加拉人！

　　还好，能在临别时看到这句话，我几乎已被揉碎了的信心又稍稍舒展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