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少年角度关注成人文化

　　刘士林

　　青少年道德状况与精神生态环境在当下的状况，以及由它所引发的各种现实问题，已经引起了各方面的高度关注。但在人们当下的各种分析与探讨中，却基本上局限在“就事论事”层面，他们的目光主要聚焦在黄色网站、色情影碟，不健康的、品位低俗的电视节目与图书报刊。如只要有利可图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电子经营商等，尽管对它们的批判与声讨十分必要，但仅此却是远远不够的，因为还有一个更加重要、更加深层的对象被集体忽视了，这就是作为青少年文化生产最重要的精神生态资源———成人文化。

　　对这两种文化的内在关系，可以通过三个方面来认识。首先，从哲学上讲，它可以通过马克思的人与自然相互适应原理来解释。如同大自然是人类直接的生产对象一样，成人文化就是决定一个孩子如何生存与成长的最重要的社会环境。古代中国哲人有一个形象的比喻，说父母之于子女，就像天地与人的关系一样，这也是要强调前者对后者的决定性影响。有什么样的社会土壤，就会生产出什么样的人。有一段时间，人们经常讲到狼孩的例子，就表明所谓人性既不是天生的，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或者说，个体固有的人性萌芽十分脆弱，如果他从小丧失了所需要的“社会阳光”，就不可能把人的类本质再生产出来。中国古代“孟母三迁”的故事，就是希望为幼小的、在思想、情感与意志三方面都很脆弱的孩子找一个最恰当的生态环境。而在当代的媒体上也经常可以看到，多数所谓的“问题青少年”，他们的问题基本上都与父母、不合格的收养人或恶劣的社会生存环境直接有关。

　　从文化社会学的角度看，青少年文化属于一种亚文化，而成人文化则居于主流或主导性的地位。这种逻辑关系不仅表现在政治、经济等硬件方面，同时也直接渗透在精神与文化领域中。尽管由于思维方式与价值观念等方面的差异，在两者之间必然存在着这样那样的矛盾，但在多数情况下，成人文化依然是青少年最直接的学习、摹仿与追求的对象，西方哲人博克有一句名言，“摹仿是社会最牢固的链条”，讲的就是这个意思。中国有两句老话，一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二是“羊群走路看头羊”，也是在强调成人的示范性作用对一个社会健康发展所具有的重要影响。

　　由于青少年思想、情感与意志十分脆弱的原因，由于他们认同或同化的文化经验主要来自成人的世界，因而他想做什么样的人，并不是由自己决定的，而只能是在既有社会条件下进行的一种无法选择的选择。由此可知，对青少年精神生态影响最大、最直接也是最根本的原因，恰是来自当代成人文化的内涵、质地与品格。

　　另一方面，青少年问题尽管直接由青少年群体表现出来，但作为一种从主流社会文化复制而来的亚文化，它实际上更真切地反映出当代成人文化存在的问题与危机。应该说，在每一个时代都有这样那样的“青少年问题”，因为它本身就是一个特别容易出问题的敏感部位，特别是在经历了人格独立、个性解放这种现代文化启蒙以后。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在那些成人文化自身比较健康的时代，可以为在成长道路上遇到麻烦的青少年提供足够的理性指导，从而使“问题青少年”顺利度过他们生理、心理与精神上的危机，完成他们的社会化。如果当代的成人文化在许多方面真的起到了模范带头作用，或者说如果每一个成年人都在现实中承担起了教育子弟的师长功能，那么则可以说，当代的青少年问题就会有一个良性互动的局面。

　　按照一般的理解，成人文化应该代表着理性与正义的原则，对一切对象最富有现实感与责任感，尽管它不像其他亚文化那样丰富多彩，但却是一个健康社会最可靠的主体基础。它的最高境界是常常以对个体欲望的压抑，对个体利益的牺牲去支撑一个家庭、一个社会、一个时代的存在，就像鲁迅先生所说的那样，自己肩扛住黑暗的闸门，放孩子们到光明的世界中。正是在这样一种带有浓郁古典文化理念的基础上，才产生了无数深邃的哲学思想，崇高的宗教信仰，朴素的或感伤的诗篇，英雄的意志与人格，爱情的美丽与凄婉……另一方面，也正是在对这种主流文化的学习与模仿中，才直接再生产出无数的、更加感人肺腑的“少年英雄”。同时，这也是青少年歌颂父亲与母亲，把他们看作是泥土、摇篮和人生楷模的根本原因。这是一种成人文化与青少年文化的良性生产机制，文明历史中几乎所有的人类精神财富都是从这里生产出来的。

　　但在以“反理性”、“反伦理”与“反美学”为主题词的某些所谓后现代文化中，成人文化这些固有的道德、理性与责任感，早已被“过把瘾就死”、“千万别把我当人”等新概念替换掉了。尽管当代许多成人文化在表面上五花八门，但实质上却难掩其贫乏与简单。在反掉了“理性”、“伦理”与高雅的古典“美学趣味”之后，它惟一的剩余之物只能是赤裸裸的“身体”、“本能”与“原欲”。

　　如果上网来到虚拟世界中，只要点击一下“少儿不宜”，就尽可以搜索到各种极端不健康的性图片。在当代，成人文化所有的能指都已经被抽空，以至于一谈到这个概念，以及与之有着家族联系的成人节目、成人用品、成人……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是无比丰富辽阔的人类生活世界，仅仅剩下一个如此的虚壳了呢？这就是发生在当代成人世界中一场最深刻的生命异化，用马克思的说法就是“使人的东西变成了动物的东西”。

　　关注成人文化就是关注青少年文化。只有首先清理出一个健康的成人文化环境，才可能为青少年的健康成长提供一个绿色的精神生态空间。成人文化是青少年文化的母体与源泉，应该努力使每个成年人都切实地担负起他真正的社会责任来。只有根子正了，才有望长出可以抗击各种现实风雨的生命之树。

　　《人民日报》 (2005年06月02日 第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