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送我学生意

　　杨光裕

　　八月的一天，骄阳似火。妈妈领着我这个不满十四周岁的儿子来到黄河路上一家纱布店学生意。记得那天我穿的是一件父亲穿过、由妈妈改短的湖绿色绸长衫，由于天热心焦，又匆匆赶程，脊背汗涔涔的，当我跟妈妈跨进店门时，介绍人早已等候在店堂，他旋即替我们介绍给一位约摸二十四五岁姓应的老板，尔后点起香烛，铺好毡毯，奉上红包贽金，跪拜先生，当我正要叩第三个响头时，老板就和颜悦色地携我起来，嘴上连说：“别客气，别客气。”并退回贽金。随后，介绍人把我介绍给在场的两位师叔、师兄，又引我到楼上拜见太师母（先生母亲）、师母和娘娘（先生之妹）等等。仪式完毕，妈妈强忍泪水，悄悄地对我说：“好好做，妈走了。”从此，我便开始了新奇的学徒生活。

　　清晨六点起床，漱洗一下，就拎着菜篮，跟太师母到菜场去买菜。买回来后，即打扫店堂，脱卸店门。尽管店门高近三米，但我随着师兄佝偻着矮小的身子勉强掮进隔壁弄堂。吃完早饭择菜，接着学习量尺，卷布，打算盘，接待顾客，点收货款，包扎布匹等等。上午十一点多钟，先生从证券交易所归来，总是带回一大沓支票，有的要到银行取现款，有的要在上午十二点前解进银行，否则只得明日起计息，因此我和师叔、师兄就兵分三路，各奔西东。提现钞，解银行，由于钞票成扎成捆，体积大，装在帆布袋里足有十多斤重，所以就雇三轮车急送（当时出租车少，且价又贵）；解支票，就乘电车，有时等不到车，就快步疾奔，抓紧分分秒秒，因而回到店往往累得满头大汗。午饭后，一般较空闲，如没顾客，就可站在柜台边看报，向师叔、师兄请教一些“生意经”。晚上七点钟打烊。吃完晚饭，就坐在账台上练字，学珠算。碰到周末之夜，就和师叔、师兄一起玩扑克，下象棋、军棋。玩到深夜十一二点歇手时，我同师兄就从后门出去买馄饨、生煎馒头、牛肉汤或鸡鸭血汤，端回来大家美美地饱餐一顿。由于彼此年龄相近，兴趣相仿，所以大家便玩得没大没小，无拘无束，一天的劳累也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每月拿的“月规钱”，除去理发、沐浴，还能买两条中档香烟，约当今二百元左右。当我第一次拿到月规钱后，当夜如数送到家里交给妈妈。当时正值父亲失业，三个弟妹缺衣少食之际，煞是把全家乐得眉开眼笑。妈接过还带有体温的一沓纸币，激动得滚出泪珠说：“阿拉光裕，多管家啊！”半年后，月规钱逐月增多，我也是当夜送回家从不过夜，当时还买点咸肉、粉丝之类拿回家，更使弟妹们雀跃欢跳。

　　最令人陶醉的莫过于过春节。记得除夕上好店门，吃完年夜饭之后，便张灯结彩，点放鞭炮，之后，即在店堂里摆开接龙、弈棋、听广播的阵势，隔壁机器厂的单身师傅还跑来拉胡琴，唱京戏助兴，把整个店堂喧闹得像个“大世界”那样，纵然东方渐渐发白，但大家仍无半点倦意，眷眷不忍停歇。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守岁”。天一亮，师母、阿姨（保姆）热情地端来几碗红枣莲心汤，还有豆沙芝麻汤团等物，供大家选食，畅怀，煞暖心扉。

　　悠悠岁月，已飞逝了半个多世纪，当年的雏燕也已两鬓染霜，但这段艰涩而欢快的学徒生涯，仍久久不能淡忘，往年的甜酸苦辣不时在我的脑际涌动。

　　《人民日报》 (2005年06月04日 第八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