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食团

　　/拍案惊奇/

　　钟洁玲

　　一桌子人都站了起来，大家举筷齐下，三几下碟子就光了，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码有两个菜，我看都没有看清楚，里面的盛物就蒸发了

　　有一年到西南，想到边陲藏区玩两天，一念之差，落入一个“抢食团”。

　　记得旅游车开出都市没多久，导游就对我们说，我们今天要前往的地方，是藏区，物质匮乏，生活相当艰苦，因为高寒，青菜蔬果基本靠外面运进去，难得吃到一片叶子；肉嘛，即便有，也是腌制的多；米饭是夹生的，烧水80度就开了，煮不透嘛。我跑这条线跑了两年，体重从130斤降到……你们猜猜，降到多少……猜不到吧？96斤。所以，此行大家对膳食不要抱有什么奢望，吃饭以吃饱为标准。晓得吗？

　　一番恐怖预言，把车上流着口涎瞌睡熟睡的人统统震醒，仿佛闯入一群麻雀，四下吱吱喳喳，来自温柔富贵乡的男男女女全部进入战备状态:各自低头翻包开袋，搜罗库存零食，掂量自己的“装备”到底能顶多久。

　　车子很快就在一间乡村商店停下来，司机招呼大家下车“唱歌”(小便)。

　　众人下车，却不“唱歌”，一窝蜂地冲进商店，抢购快要干水的隔年苹果、柑子，还有饼干、糖果、八宝粥、速食面、榨菜、饮料……好像要去一年。忽然，有人在尘土飞扬的公路旁发现一个卖豆腐花的摊档，霎时间一阵喧哗与骚动，一窝蜂掉了个方向，扑向小摊档，密匝匝地箍实了两桶豆腐花，没有人想到卫不卫生，前方已经坚壁清野，干净是精神层面的事情，如今已等而下之。那小摊贩一辈子没见过那么多饿鬼，手忙脚乱，惊喜万状。

　　吃饭的时候，围桌而坐光鲜颈靓的绅士淑女不再扭捏，大家神情肃穆，握筷如握枪，时刻准备着。第一盘菜上来时，就近的人一筷子下去，隔着半径的另一方眼睛发绿，偏偏转盘坏死，拉转盘的人用力过猛，把一只杯子撞倒，茶水倾翻，全桌竟然没有一个人腾得出手去扶正杯子。第二盘菜上来的时候，桌上君子一半变狼一半变虎。这当儿，有一个人擅自站起来夹菜，马上传染病蔓延，第二第三第四……一桌子人都站了起来，大家举筷齐下，三几下碟子就光了，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码有两个菜，我看都没有看清楚，里面的盛物就蒸发了。这顿之后，大家改用站姿吃饭，直到旅游结束。

　　近朱者赤，我觉得再过两天，我的獠牙也会长出来。

　　记得，有一部历史小说《血战睢阳》，讲的是唐代天宝十四年，叛军包围睢阳，导致城内弹尽粮绝，结果百姓饿得吃死人充饥。死人吃光了，就吃病而未死的人，最惨烈的时候，打瞌睡的人都被吃掉。

　　我从前怀疑过，现在我不用怀疑了。

　　本版插图/张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