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亲的嫂子我用悔罪供奉你们

　　两个女人大爱无边：一个千方百计抓获杀夫凶手报仇雪恨，一个想方设法挽救小叔子的生命情同母爱，出人意料的是，两个女人走到了一起。她们原本应是一对冤家，却互相被对方的善良所感动，情同姐妹。最终，抓获杀夫凶手的女人以博大的胸襟，以德报怨，要求人民法院轻判仇人，关键时刻放了他一条生路。凶手长跪在地——

　　2005年5月31日，河南省三门峡市中级人民法院宣判了一起性质恶劣的故意伤害致死案。被告人周军被依法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

　　宣判完毕，周军激动得泣不成声，当即跪地：“感谢两位好嫂子啊，你们给了我来生，我一定好好悔罪，重新做人……”

　　“嫂子，嫂子，借你一对大脚，踩一溜山道再把我们送好……”这是让人动彻肺腑的《嫂子颂》的歌词。而我们今天要讲的，是一曲别样的嫂子颂。

　　周军要感谢的两个女人，一个是捉他“放”他的被害人的妻子张菊香，一个是爱护他救他的嫂子刘爱花。她们一个在湖北，一个在湖南，远隔千里，原先素不相识。她们一个千方百计抓获杀夫凶手报仇雪恨，一个想方设法挽救小叔子的生命情同母爱，并因此走到了一起。她们原本应是一对冤家，却互相被对方的善良所感动，情同姐妹。最终，张菊香以博大的胸襟，要求人民法院轻判仇人周军，关键时刻放了他一条生路。

　　丈夫惨死，背上”潘金莲”恶名

　　张菊香是湖北郧西县人，今年37岁，1990年嫁到陕西旬阳县，生有一子两女三个孩子。2002年初，张菊香和丈夫李宗林带着幼子来到河南省灵宝市秦岭矿区淘金谋生。不久，李宗林跟张明成（化名）、周军两个来自湖南的青年合伙承包了安底金矿96号坑口。

　　刚开始，三个人同心协力，合伙非常顺利。渐渐地，周军和李宗林之间产生了矛盾：周军认为李宗林在销售汞金的过程中吃回扣，坚持要自己保管金子；李宗林则坚决不答应，说如果你不信任，卖金子的时候可以三个人同时到场。两人为此经常吵骂。张明成左劝右说，合伙体总算又勉强维持了三个月。

　　2003年春节刚过，周军领回自己的那份钱，退出了合伙体。可退伙后，他又想起一笔一千元的账来，就一直想找李宗林索要。同年3月18日上午11时许，周军在安底金矿大门口偶遇李宗林，便提出此事。李宗林则坚持退伙时账目已算清，二人遂起争执。

　　“我睡了你媳妇，那一千元我赏给你啦。”周军大放厥词。受到羞辱，李宗林和周军厮打起来。

　　“你敢打我，我不仅睡你媳妇，我还要捅你！”恼怒之下，周军掏出随身携带的弹簧刀朝李宗林的腹部、腰部连戳7刀……李宗林顿时成了一个血人，瘫倒在路边，周军则扬长而去。过往行人见状，急忙把李宗林送到附近的一家医院抢救。

　　闻听丈夫被人刺伤，张菊香匆匆赶往医院。急诊室里，丈夫昏迷不醒，气若游丝。经过伤口缝合和输血处理，李宗林渐渐有了神志，断断续续地告诉妻子：“是周……周军用刀捅了我，他跑了……”张菊香强忍悲恸的泪水，紧紧握住丈夫的手说：“宗林，你放心养伤吧，他跑不了！”当天晚上，李宗林再度昏迷，次日晨，因脾脏破裂致失血性休克经抢救无效而死亡。

　　淘金梦破，丈夫惨死，张菊香从此过着以泪洗面的生活。可不幸并没有到此结束，不知何时，有关她的谣言在小小的矿山传得沸沸扬扬，说她水性杨花，和周军勾搭成奸，指使周军害死了丈夫。原来，周军的随口辱骂竟生出了事端，被不明真相的好事之人传得越来越邪乎。对此，张菊香伤心欲绝，却又无力辩解。无奈之中，她只好退出合伙体，回到了陕西旬阳的婆家。张菊香对本案的法官讲述这些时几度哽咽。

　　回到老家，张菊香发现平日里对自己关爱有加的公公、婆婆突然变得很陌生，对自己爱理不理的。起初，她并没有在意，只以为是丧子之痛使然，可时间一长，却不免心生疑窦。直到有一天，大女儿娇娇也对她冷言冷语，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在她的一再追问下，女儿哭着说：“我的同学们都在议论，说我爸是你害死的，这是真的吗？”

　　女儿的一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张菊香沉默了半天，回过神来后悲愤地说：“孩子，这不是真的，你爸爸是周军杀死的！”

　　原来，谣言早已从河南传到了陕西。

　　自打和丈夫结婚十几年来，张菊香相夫教子，勤俭持家，夫妻二人相濡以沫，感情甚笃。可如今，天降横祸，丈夫撇下她孤儿寡母撒手人寰不说，自己又背上了杀夫的恶名，张菊香的精神几乎崩溃。

　　张菊香心有不甘，她不能听任谣言肆意传播，便主动出门辟谣。然而，她的解释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反而是越涂越黑。

　　唾沫星子淹死人。张菊香说她算是尝尽了世态炎凉，再无勇气呆在家乡了。来到丈夫的坟前大哭一场后，她为躲避谣言，带着三个孩子回到了湖北郧西县的娘家生活。

　　让张菊香万万想不到的是，谣言像长了翅膀，又从陕西追到了湖北，并且传得愈加离奇，有板有眼。人人都骂她比潘金莲还心狠手辣！

　　这下，张菊香更加愤怒了，她对杀夫仇人周军恨之入骨，发誓不共戴天！

　　讨清白，蒙冤女三下广东捉敌

　　从此，张菊香隔三岔五地往河南省灵宝市警方打电话询问案子的进展情况，一直在努力追踪凶手的警方当时还没有得到可靠的信息，所以，通常得到的是令她失望的消息：“疑凶仍在逃！”她心急如焚。

　　张菊香清楚：周军逃走，丈夫死不瞑目；周军多逃一天，自己就要多蒙冤一天。她说，一个个无法入睡的漆黑长夜，她爱抚着3个熟睡的孩子，心在滴血……大女儿14岁，小儿子才9岁，失去了亲爹，一个个都可怜兮兮的。不久，张菊香咬咬牙，心一横，把孩子们托付给了父母，又只身来到了河南灵宝。

　　张菊香索性在山上找了一份为民工做饭的活儿，一边打工，一边往公安机关跑，协助办案人员早日破案。

　　转眼过了2004年春节，周军仍然杳无音信，办案人员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可度日如年的张菊香哪里还能再等下去，为了给孩子们有个交代，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她决定自己去寻找凶手周军！

　　拿定主意后，张菊香开始在矿上干活的湖南民工中，四处打探周军的下落，出于同情，一位工友向她提供线索，说周军很可能隐姓埋名，躲到广东省东莞市打工去了。

　　张菊香立即收拾了行李，一个人登上了南下的列车。到了东莞，张菊香找到同乡安顿下来后，便在企业集中的地方一个工厂挨着一个工厂地去蹲守大门，希望能从上下班的人流中发现周军的影子。可偌大一个城市，没有明确的目标，要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出心存戒备的杀人凶手，谈何容易。一连几天，她都失望而归。

　　在东莞，张菊香又得到一条线索：有个叫王小民（化名）的人是周军的好友，王小民的女朋友小凤（化名）正巧也在东莞一家针织厂打工。她想，找到小凤，就能找到王小民，王小民和周军是铁哥们，他或许知道周军的下落。

　　于是，张菊香不讲任何条件在那家针织厂找了一份工作，伺机接近小凤。她和小凤原来在河南灵宝曾有过一面之交，当时，王小民承包另一个坑口，小凤曾去看过王小民。对于异乡邂逅，小凤对她显得很惊喜，两人之间的距离自然而然地拉近了。不几天，她便弄清楚王小民在深圳市一电子配件厂打工。

　　在去深圳之前，张菊香想起来应该给家里打个电话，一是告诉一下自己的行踪，二是她实在放心不下孩子们。电话刚一拨通，她便听到哥哥心急火燎的抱怨：“你上哪儿去了，赶快回来吧，娇娇出事了！”原来，大女儿娇娇难以承受巨大的精神压力，服安眠药自杀，正在医院抢救。　放下电话，张菊香疯了似的往家赶。等她两天后回到湖北郧西时，女儿已经脱离危险。抱着大难不死的女儿，张菊香泪如泉涌：“孩子，你爸爸已经走了，妈妈不能再失去你，你要坚强起来。”

　　在家里陪了女儿几天，等女儿的情绪稳定后，张菊香第二次踏上了寻凶的旅途。

　　列车到达广州，已是深夜。在火车站附近，她突遇抢劫，哥哥送的手机和装在包里的一千多元钱被歹徒一劫而空。几天后，等她在深圳辗转找到王小民时，已是身无分文。可让她更加伤心的却是，任凭她好话说尽，王小民就是不说周军的地址。

　　张菊香只好先找了一家餐馆打工，慢慢地思考对策。之后，她又去找了王小民几次，仍然未能如愿，但却使她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王小民肯定清楚周军在哪里。等挣够了路费，张菊香回到河南灵宝，向办案人员报告了这一情况，要求公安机关出面做王小民的工作。

　　对于这一线索，公安机关非常重视，立即派出人员找到王小民。但王小民仍是拒不配合，一口咬定案发后再也没有见过周军，公安人员无功而返。

　　眼看着抓获周军遥遥无期，张菊香怎么也不肯死心，倔强的她执意第三次南下广东。

　　丈夫留给她的遗产就是那入股开矿的两万元，付了医院的抢救费，处理完丈夫的后事，已所剩无几，加上刚刚两赴广东又花了几千元，张菊香已到了借债度日的境地。为了筹措路费，她把丈夫死前两个月给她打的金戒指、金耳环找了出来，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这是丈夫留给她的唯一信物，她一直珍藏着，舍不得戴，可是为了抓获杀夫凶手，她忍痛割爱变卖后又出发了。

　　在深圳，张菊香再一次找到王小民，“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周军不仅杀了我丈夫，还害得我人不人，鬼不鬼……告诉我他在哪里吧！”终于，张菊香的不幸遭遇和坚忍不拔打动了王小民，他扶起张菊香说到：“你回去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果然，没过几天，警方就接到了王小民的举报电话，周军在深圳市龙岗区横岗镇一出租房内落网。

　　挽救浪子，两个女人情义如山

　　归案后，周军知道自己彻底完了。因为5年前，他就因盗窃罪被判了有期徒刑8年，而此次是在假释期间又犯下如此大罪。

　　但是，令周军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绝望之时，他的嫂子刘爱花站了出来，改变了他的命运。

　　周军家住湖南省隆回县，母亲多病，生活不能自理，哥哥常年在外打工，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靠38岁的嫂子刘爱花打理。周军虽然鲁莽，但对嫂子一直非常敬重。

　　在看守所里，绝望中的他给嫂子刘爱花写了一封绝笔信，含泪读罢周军的来信，刘爱花是又气又急，连忙召集一家人商量对策。刘爱花最终拿定主意。首先，应该找一位水平高的律师。这时，一个名字跳进了刘爱花的脑海——刘仁文。

　　刘仁文也是湖南隆回人，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法学研究所研究员，曾任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英国牛津大学访问学者，兼任北京科华律师事务所律师。

　　为了能请动这位大名鼎鼎的律师，刘爱花多次前去拜访刘仁文在湖南老家的一位远房亲戚，请人家写了一封引荐信。怀揣引荐信，她直奔北京。在北京，刘爱花费了两天时间才找到刘仁文。可说明来意后，刘仁文面露难色——找他代理案件的人已经排成了队，他既要做课题，还要兼职授课，实在是忙不过来。

　　了解她的详细情况后，刘仁文被这个朴实老乡的那份善良、诚意所感动，决定推掉别的案件，出庭为周军辩护，并免收代理费。

　　事后一打听，刘爱花才知道，像刘仁文这样有名气的律师，刑事案件出京代理费一般在10万元以上。回到家后，刘爱花东拼西凑了一万元，决定给刘仁文作代理费，不能让人家白跑腿。

　　在法院开庭审理的前几天，刘爱花和刘仁文一起一路颠簸来到了河南灵宝。通过认真阅卷和会见周军，刘仁文对刘爱花说：除了一些法律上的准备，周军的命要想保住，周家人要取得张菊香的宽恕。

　　这可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张菊香被害得生不如死，恨不得扒了周军的皮，她怎么可能宽恕周军呢？可刘爱花又别无选择。于是，她买了礼品，带着刘仁文律师找到了打工的张菊香去道歉。

　　这两个女人虽然从未谋面，但共同的善良和厚道，一下子使两颗心贴近了，她们就像拉家常似的聊了起来。张菊香的遭遇令刘爱花感慨万分，两人的泪水流到了一起。

　　谈到赔偿数额的时候，刘爱花显得有些为难。她告诉张菊香，因为周军的事，公公一病不起，家里已背上了债务，自己最多只能借到一万元。

　　这两个女人在互相感动的同时，也感动了这位律师。刘仁文当即表示，刘爱花给自己准备的一万元代理费不要了，两万元全部用于赔偿张菊香。

　　这一切让遭受太多不公的张菊香唏嘘不已，人间自有真情在，她今天是实实在在地遇到了。末了，她拉住刘爱花的手说：“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嫂子，我敬重你，我会认真地考虑你的要求。”

　　张菊香曾对法官讲，送走刘爱花一行，她心绪难平：周军是杀夫仇人，死有余辜。可丈夫已经走了，人死不能复生，再杀了周军又有何用？而他的家人必将为此承受更大的不幸，尤其不应该让刘爱花这么好的一个嫂子失望呀！想着想着，善良的张菊香，心软了……

　　2005年4月19日，河南省三门峡市中级人民法院在灵宝市对本案进行了公开开庭审理。法庭上，律师刘仁文为周军作了辩护，他提出：脾脏受伤不能立即直接致人死亡，当时李宗林已被送往医院，由于医院没有实施脾脏修补或摘除手术，从而使李宗林第二天失血性休克死亡。虽然周军的伤害是李宗林的直接死因，但据此应该对周军从轻处罚。

　　而公诉人却指出，周军系正在服刑的罪犯，在假释期间不思悔改犯下重罪，上述理由不足以对其从轻处罚。周军能否被轻判，现在就看张菊香的表态了，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她。

　　“周军，你说，咱俩有没有不正当关系？是不是我让你杀了李宗林？”张菊香抬起头，泪眼质问。“没有，没有的事，这是从哪说起呀……”

　　庄严的法庭上，张菊香的清白得到了证实。她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周军，你不知道你把我害得有多惨，我不止一次地想让你死！可看在你嫂子的份儿上，我请求法院对你从轻处罚。”

　　半天，周军才回过神来，当庭给张菊香下跪以表忏悔。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法院经审理后认为，周军在假释期间重新犯罪，理应从重处罚。但鉴于其家属能积极赔偿被害人的经济损失，取得了被害人谅解，可酌情从轻处罚。遂依法判处周军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在刘爱花看来，她只是希望小叔子能有一个悔改的机会，至于结果如何，那已不重要。据当地一位群众说：“是他的嫂子像母亲一样的关爱挽救了他。他的嫂子真不得了，你没有理由不对她肃然起敬。”

　　张菊香后来曾对法官说，在她看来，她所拯救的只是一个生命，至于这生命属于何人，那已不重要。周军的律师刘仁文对周军的家人说，张菊香以博大的胸怀对生命进行了全新的注释。

　　获悉周军重获新生，刘爱花和张菊香互通了电话，她们一个表示感谢，一个表示祝贺。而今，两个女人已亲如姐妹。

　　记者采访本案的主审法官时，他说：“法本无情。如果要说案外话，我只能用一个符号：惊叹号！”本报首席记者刘忠通讯员周跚文图责任编辑：陈要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