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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步上海(原名《上海之死》)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6月05日13:48 新闻晚报

  这是一部纪念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的长篇小说,系作者“重写海上花”的第二部。小说讲述了发生在“孤岛上海”时期的一段反法西斯战争的谍报传奇故事,展现了家国情仇,民族大义与人物的命运的多种纠葛。同时,这也是首部中文“旅馆小说”,所有的情节都围绕上海国际饭店而展开。同名20集电视剧将于年内开拍。

  二十三、白云裳的亮牌

  最后吃得差不多了,让侍者撤掉盘子,甜点枣泥酥饼上来。五个人喝着苦艾酒,又要了咖啡。镀金边的咖啡杯,让白云裳很喜欢,摸在手里里端详。于堇说她不能再喝酒,莫之因一把抢过来,“让我效劳!”他一口干了,又招侍者进来,“请来绍兴花雕,要喝,就喝个尽兴!”

  于堇看着他说,“还是等演出成功之后吧,那时才万事无碍!”

  陈可欣也说,时间晚了,该散了。一看这局面,白云裳自然也附合。

  莫之因不快地嚷道,“散什么呀,还早。”他摆弄着酒杯,突然长叹一口气,声音带着哭腔说:“我腻烦透了这一切,我讨厌战争!”

  于堇觉得他酒喝多了,不过,正因为醉了,说的话才让他显得比平日直率,看来奴才也有委曲。谭呐过去拉他,他不让。“怎么不让喝,我还是个人,来,可欣兄我们俩干一杯!我也很喜欢你的音乐!”于堇朝谭呐递眼神,谭呐去打开包间的门,侍者拿着账单进来,于堇接过来签了。白云裳帮着陈可欣把不肯离开的莫之因扶走,莫之因吵着不走,两人一起把他弄进电梯。

  “我的包忘了!”白云裳在电梯快关上那一刻叫了起来,“酒喝糊涂了。”她离开电梯,朝包间走去。电梯把莫之因和搀扶着他的陈可欣带下去了。

  白云裳进来,向于堇笑笑,取下挂在架子上的小皮包离开了。谭呐从洗手间出来,这时才到电梯口,于堇叫住了他。他转过身来,很吃惊。

  于堇说:“就耽误你一分钟。”房间里就他们俩。太静了,她不知该对他说什么,似乎这时候也不应该说什么。她突然拍拍脑袋,笑着说:“谭大导演啊,对不起,我这人记性越来越差。我想说,你要好好休息。”

  谭呐笑了,“你也一样。”他的笑容没有了,只是忧伤地看看于堇,转身朝门口走去,一边说:“明天早一些到剧场来,堵在门口的记者多,别误了场。”

  于堇站在原处,听见电梯关门的一声响。一桌残宴样子很荒诞,虽然只有咖啡杯子和酒杯,桌布上的油渍,那抽灭的雪茄,掉在地上的餐巾,怎么看都特别无聊。那些津津有味的艺坛无聊是非,其中有一些事,是应当知道的。她想,若是她不在场,大部分话就会落到她的身上。但是她再疲倦也不能像别人那样轻松,吃饭时好几次几乎走神。

  拿起搭在椅背上的绣花羊毛披巾,于堇有些后悔,她完全没有准备白云裳直闯进来,看来她丢失了一个机会。那么,怎么再找借口见这个女人?

  看都未看电梯经过,她便往前继续走,推开通向楼梯间的门。

  她宁愿步行上楼。在香港天天练爬山,她走得平稳,连歇口气的功夫都不必,提着旗袍,踩着高跟鞋上楼梯。一口气爬到十八层,她才换了口气。

  走进走廊,拐进到十九层的楼梯时,于堇发现黑黑的楼梯口有一个影子,吓了一跳,闪身就背靠墙观察动静。

  “别怕,是我。”一个女人的声音。

  “天哪,是云裳,你在这里做什么?”于堇有点恼怒地说。

  谢天谢地,这个白云裳自己找上门来了!不过于堇明白,这次肯定是夏皮罗命令他手下的人,不要挡住这个女人,让她搭电梯上楼,十九层只有两套房,很容易找到于堇。于堇伸手按亮墙上的开关,灯光亮起,白云裳还是那么千娇百媚,口红是新添上的,她的手指夹着一根纸烟。懂了,刚才她那不胜酒力的样子不过是做给人看的。

  “我有点担心你,今天晚上,我看得出来,你的心思还在倪则仁身上,你怕他出意外。我也一样。他对我一样重要。”

  于堇一时不知道这个白云裳会走出什么样的棋步。如果不是知道形势已经紧急,她情愿缓一下,好好思考,再走下一步。在这种复杂局面下,一步错不得。不过的确没有时间了,她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于堇转过身,朝楼梯上走,这地毯清洁过,喷了香气,这扶手更是光滑照人。于堇飞快地上楼梯。

  白云裳跟了上来,这么一点梯子,她竟然会上气不接下气,这点让于堇有了自信。

  “你是爱他的,对不?”于堇还是不回答。

  白云裳说:“你得实话告诉我,就像我实话告诉你一样:我的确是爱上他,才迫不得已与你做上了情敌。”

  于堇决定不跟她打这种肉麻的太极拳,今天必须直截了当把双方目标亮出来。因此她说了最不客气的话:“早就明天下午,晚就后天,他就会横尸虹口靶子场。如果你想收尸,你可以去。我已经尽了一个太太的责任。这个名份也太累人了。”

  平日有人叫她倪太太,她会生气地立即纠正———请叫于小姐。今晚她说“太太”这词,是有意地跟这个姓白的女人过不去,当然也跟自己过不去。她甚至连“前任太太”这个名分都不愿承担。

  于堇朝自己房间走,掏出钥匙,丝毫不惊奇地发现白云裳还在身后。她推开门,按亮过道的灯,没有回头,“难道你还有话跟我说?”

  白云裳一声不吭地在她前面走进房间,直接穿过宽宽的过道,朝客厅的沙发上一坐,把高跟鞋一踢,抱着双腿靠在沙发一角,挺舒服的样子。她也不打量房间,只是温柔地看着于堇。

  于堇走到里间,打开桌上台灯,去卫生间洗手,心里一惊,这次白云裳似乎要露出本相:她的演技自信得可以得满分了,这必定是她的本行角色,与餐桌上那个假装羞涩的业余演员完全不同。于堇回到客厅,即使已经有思想准备,白云裳的话,依然让于堇大吃一惊。

  “明天你去接倪则仁出狱。”

  “什么?”于堇大惊的样子,转向白云裳,看这个女人今晚真相要露到什么地步。

  白云裳若无其事地点点头。“你怎么知道他会出狱?”“明天你接他出来,不就整个上海全知道了吗?”

  这样的回答真是太厉害了一点。看到把于堇弄得惊奇又愤怒,白云裳瞧上去很高兴。她这才慢吞吞地提出一个明白的解释:“姐姐,我坦白告诉你吧,我是重庆军统的内部调查人员,主要责任就是监视倪则仁。倪则仁不知道我的身份,以为我是个落魄的东北流浪学生而已。倪则仁实际上是给杜月笙老板管账的,杜老板从香港回重庆,倪则仁觉得失势了,而且也明白租界好日子不长了,他自己产生了投靠伪政府的想法。但是先要让人家逮捕他,再要‘被迫’。一句话,自己遮羞而已。”

  于堇身子靠在扶手椅上,白云裳这些话让她很不安:“原来是他自己要做汉奸!那还有什么办法?道义拉不住,钱财也拉不住,只好成全了他,让他自己走自己选择的路!”

  “那我们中国的国家利益呢?”白云裳尖锐地问。

  “这个人,没了钱,没了权,还有什么用?对国家利益有何损?”

  白云裳从小皮包里拿出一盒香烟,递了一根给于堇,于堇推说不会,其实她这时心里很想抽一支烟,镇定一下。但是她不想与这个姓白的做一样的事。她给了一个好理由:“我们职业演戏的,嗓子要紧。”

  白云裳点火抽了一口,她把双腿相交,一个很妖艳的姿势,脸微微抬起,“姐姐,”她叫姐姐的口气时,仿佛与倪则仁没有关系,不再是小妾认正妻的恶心,而真是认于堇为姐姐。“姐姐,你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我是军统人员的人,你一点也不吃惊。”

  于堇一边走向厨房,一边说:“这还用吃惊吗?倪则仁在孤岛做了四年军统,身边睡的人能不是军统?”她取了一个瓷烟灰缸,递到白云裳的面前。

  “这么说,你从来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于堇坐下,诚挚地说。“我只是想,你早晚会对我承认这一点。等你对我说了这实话,我们俩就更亲密了。”

  “你真是个爽快人。”白云裳由衷地说,点了点烟灰在瓷缸里。

  “军统不军统,跟我没有关系。”于堇说,“我不知道倪则仁跟你说过没有,我离开他,或他离开我,就是因为他要我参加军统,我不愿意卷入政治。”

  白云裳有点吃惊,想不到于堇也对她掏一套心里话。倪则仁从来没有告诉她,当年他们夫妻反目的真正原因。他一向只说于堇是个假清高的“文化人”,实际上只是个读了点英文,连《三字经》都没念全的戏子。

  (23) 作者:虹影 山东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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