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回来再读黄永玉

　　我们在意大利的行程是这样的，第一天米兰，第二天威尼斯，第三天佛罗伦萨，第四天罗马梵蒂冈。

　　每天都是，半天乘车赶路，半天进城暴走。

　　跟着健步如飞的地陪，耳朵听，眼睛看，手要照相。每晚临睡前，感觉空前之累，先还纳闷，腿酸是因为路走多了，凭什么臂也酸啊？后来想明白，是因为高举双臂照相。

　　一路，如雷贯耳的名字和名词飞蝗般扑面而来：达·芬奇、米开朗琪罗、拉斐尔、但丁、薄伽丘、罗密欧、朱丽叶……罗马式、哥特式、巴洛克式、拜占庭式、文艺复兴式……导致严重消化不良（累也有这原因吧）。游程终了，在罗马机场看见有中文版的《意大利的艺术之城》一书，7.5欧元，急忙买下，回来补课。

　　对于真正的好东西，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不要说走马观花，连跑马观花都是好的。黄永玉有本图文皆美的《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1999年8月31日购于杭报大厅，当即就读了一遍，后又多次翻阅，意大利回来再读，天哪，就像从未读过一样。

　　黄永玉在佛罗伦萨住了半年，在女儿家临近租的房。每天背着画夹走来走去，然后坐在任何他喜欢的地方作画。

　　出发前他有个宏愿，要画些“非常有个人性格、颇见泼辣的东西出来”，可是到了那边，“面对风景建筑却傻如木鸡”，画是画了，却是“一张又一张的惶恐，一幅又一幅的战栗”，被大师“牵着鼻子跑，连挣扎也谈不上”。而黄永玉，他也是大师啊。

　　他是半年的细细品味，咱是半天的跑马观花，是被导游“牵着鼻子跑”，手忙脚乱没工夫“傻如木鸡”，至于“惶恐和战栗”，我现在坐在电脑前回想，有吗？

　　没有。没有资格有。那应该是大师对大师的感觉。在米兰斯卡拉歌剧院门前，我拍下莱奥纳多·达·芬奇的大理石全身像，他的头在雨中低着，一顶帽子盖住了他智慧的秃脑袋。黄永玉说：“文艺复兴三位翡冷翠巨匠，都是大师，只有莱奥纳多是天才。”而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我已经将近30岁，已经做了母亲。脑袋一片空白的我，报了钱江业余夜校美术班，一个美院的老师针对当时所鼓吹的一些“永恒艺术”说：“真正的‘永恒艺术’，是达·芬奇的《蒙娜丽莎》。”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我等学员，一个个无不睁大了吃惊的眼睛。

　　说到艺术，一个地方出个天才已经令人赞叹，比出个天才更令人赞叹的是，那地方人人都是艺术家。在意大利的教堂、广场等游览地，到处都是不收门票的露天博物馆。走拢去，有的是真雕塑，有的是假雕塑，是艺术乞丐。他们不仅有天赋，还颇敬业，工作的时候纹丝不动，隔段时间调整一下。我们亲眼看见一个“埃及木乃伊”退至背静处，摘下黄金面罩，喝口水，点上一根烟。

　　连乞丐都是艺术家，登峰造极了吧？否，且听黄永玉。有日他由儿子陪同在米兰大教堂作外景写生，画了约三小时，远远一个不是酒鬼便是疯子的人，指手画脚，连唱带说对着画布冲过来。黄的儿子说：“坏了！”马上做应变准备。这人来到身边，见在画画，当面鞠个躬，静悄悄地移步至画家身后看起来，儿子此时非常紧张，时刻准备着抢救老爸的画儿。谁知直到完成，意料之内的险象并未发生，那人一直看到画完，道声多谢转身走了。没走几步，又连嚷带唱地闹了起来。

　　黄永玉说：“在这里，我长了个见识，连疯子都是尊重艺术的。”

　　我们所熟悉的米开朗琪罗的雕塑《大卫》，收藏在佛罗伦萨学院画廊里，街头都是它的复制品，西尼奥利宫广场上有一座大理石的，可以俯瞰全城的米开郎琪罗广场上也有一座，是青铜的。我们同行的有位上海团友，看了一个又一个《大卫》后不禁感慨：“这个大卫，老这样光屁股地站着，也真是老作孽的。”

　　说起上海团友，他们的地域自豪感真令人钦佩，整个行程中，他们对欧洲风景的最高赞词是：“啊呀，迪个地方像阿拉外滩！”

　　比起来我的同伴L就实事求是多了。那天她对着比萨斜塔上方的天空看了良久说：“嗯，月亮倒是跟中国一样圆的。”

　　在总结不好感受的情况下，还是看黄永玉咋说：“他们创造温饱之外的那些东西的时空，对我来说，永远是一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