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米粽与苦艾的清香

　　如果各用一种物件、一种味道、一种色彩、一种声音或者一种氛围，来指代一个传统节日的话，那么，在我的印象里：春节就是鞭炮焰火此伏彼起的粲然爆响与弥漫硝烟、是饱满的水饺里那枚爱跟你捉迷藏的好运硬币、是大街上素昧平生的路人的一声“过年好”、是充溢寰宇的人逢盛世歌舞升平的那份和泰与吉祥；中秋节就是朗朗乾坤皓然当空的那轮满月、是婆娑月影下颤动枝头的累累硕果、是“但愿人长久”的那份隐隐惆怅和痴痴祈望，或者最恰切地说，就是那枚尽管“内容”丰富多样而形体却从来都不会有些许改变的圆圆的、圆圆的月饼；——而河水绿了，桑葚紫了，麦子黄了，端午节也到了，我的印象与回忆里，却全是米粽和苦艾的清香。

　　街头巷尾，粽叶的香味儿终然是又飘起来了。是那种脉脉的清香，似乎还带着山野中泥土和阳光的朴素气息。于是不由让人的思绪，从喧沸的街市，径往那一爿久未履返的乡土故园、那一段鲜鲜生生葱葱灵灵的孩提少年去了。对米粽的期待是令人焦虑而又甜蜜的，特别是对我和我那帮鼻涕满脸泥土满身的小伙伴们。有过那段物质匮乏生活经历的人，我想很少会有人不曾有过这种特别的感受。而生活的内涵永远不会如它的面孔那么简单，就譬如一枝纤细朴素的苦艾，看似羸弱，而穿过大自然的风雨和平平仄仄的岁月，却依然不减其沁腑的清香。

　　我有过几年在海岛工作的经历。是一个孤岛，四面都是水，彼岸的渡船通常要一个小时才能抵达岛上。因着偏僻，岛内的日子就相对寂寞，而也益发实在。几个小渔村，散落在山坳里，渔民的生计被潮水抻着，有变化，有起伏，更多的却是平静，一如澹远的海天和岛上厚朴的群山。在这样一种生活境地里，爬山成了我的癖好以至习惯了。岛内的春天来得晚，海上的朝阳却起得早。于是很多时候，为了看日出，我常常要早起。彼时，长长的曲曲弯弯的山径上少有人声，偶尔有鸟儿从路边灌木丛里倏地上了半空。也没有风，露水很重，沿小径上到山顶，往往裤脚就全被打湿了。

　　那时的我年届而立，偶尔会在工作与生活的罅隙，对人生的目标和意义生发些过于奢侈的扪问。而在山顶等日出的这段时间里，进行一些漫无边际的思考却是最适宜不过的了。在海岛上呆了有一千多个白天和黑夜，平淡的日子因着与山、海及朝阳的这份约会而生动和鲜艳了许多。其实很多时候，我很少领略到海上日出的壮丽景象。这倒不是因为我贪睡起得晚了，而是海岛实在是与云雾有着很深的缘分。好多时候，东方的海平线上总堆着重重的云，而从从容容地步出云海的朝阳，也一向少有热烈的渲染与夸张的激动，很有些阅尽沧海的大气与超然。

　　而事实上，很多时候，我这样起早爬山，也不单单是为了睹看海上日出，或者，是为自己这种漫漫散散的思想寻觅一爿独处的空间也未可知。可以在山顶的一块岩石上坐了，任一些往事、一些梦想、一些不切实际的豪情在脑海里自由行止；也可以什么也不想，索性闭了眼，只是简单地感受阳光的温度和重量，感受山风的清凉与亲切，感受漫坡率性生长的野草发出的青葱气息，当然，也总会一次次体味到苦艾的脉脉清香。

　　苦艾是这样平常的一种植物，以至于在海岛的山山岭岭、在乡间田野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发现它的存在。或者说它也可以入得药呢，却又是一点也不稀罕。眼下有段时间，据说可用来燃熏了防“非典”的，而很快又被认为是疗效尚未得到确证。而我的记忆里，与端午节的米粽，苦艾的清香向来是相伴而来的。通常的，在我小时的农村，每个人家都会在端午节时，将一些上年采摘存放的干艾蒿取出来，剪作秣屑，撮成塔尖样，以一叶萝卜片托了，用线香引燃，拿来或薰或灸，对治疗疖痈肿痛什么的，倒很是有些疗效。

　　北方的山野大多刚性有余而灵气不足，我主观以为这是因着雨水与植被稀少的缘故吧；海岛也不例外，即使时候已是五月，按说春已很深了，岛内山山岭岭上的裸岩却仍未完全被草本的藤蔓荫盖；而苦艾却生长得很是舒展蓬勃，不管是在向阳的山坡上，还是在背阴的岩石下。最是一场雨后，隔不几天，在乔木稀疏的坡坳上，一眼望去，满目都是苦艾朴朴素素拥拥簇簇的存在呢。苦艾的气味也就浓了许多，山风将这艾香，和着松针散发的气息，转过一面坡，又翻过一座山，径往曝晒着渔网虾蟹的小渔村去了。于是山的气息与海的气息就汇融了，岛内平淡的日子也遂添了些熟悉又新鲜的味道。

　　与春节、中秋节这些传统节日不同的是，端午节的节庆味儿要淡得多，相反，在剥开米粽、灸燃苦艾的时候，一些怀念、一些追忆和着一些别样的生活味道，总会悄然泛起在人的心头。这种味道，每每让人的心境有些怅然，有些落寞，也有些袅袅的馨香和淡淡的苦涩——一如那穿越千年沧桑却脉脉依旧的米粽和苦艾的清香；而其时，我却又怀想起海岛上那亘古未变起伏跌宕的潮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