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郫县两局长公开检讨 政府问责模式引发探讨

　　郫县卫生执法监督所为县卫生局的直属机构。5月27日晚，因执法监督所为企业办证时“设置障碍”，卫生局长向全县公开检讨。

　　在这间茶楼雅间，县粮食局副局长王远文上班时下棋被检查组发现。

　　核心提示

　　5月27日晚8点，四川郫县卫生局局长和粮食局局长因下属犯错，通过电视向全县公开检讨。

　　在郫县，这种“下属犯错，一把手公开检讨”的做法尚属首次。县纪委表示，采用这一监督方式是为了教育干部，并以此来优化投资软环境。

　　该事件在引起关注的同时，也引起了广泛争议。“公开检讨”的方式是否适宜，当地官员观点并不统一。专家也提出，如何界定“领导责任”，在实践中还很模糊。

　　“真诚致歉，郑重承诺。”5月27日晚8点，四川郫县电视台特别节目《服务与监督》栏目中，身着白色衬衣的郫县卫生局长曾志强以这两句话开始了向全县的公开检讨。

　　曾说，检讨的原因是卫生局直属的卫生执法监督所在为外来投资企业办理卫生许可证时“设置障碍，损害了投资软环境。”

　　曾志强在电视上宣布了卫生局党委的一项决定：免去卫生执法监督所所长孙麟的所长职务，调离该所。

　　在卫生局长之后，县粮食局长徐昭华也在节目中向全县作了公开检讨。该局副局长王远文上班期间到娱乐场所下棋，徐认为自己作为“一把手”没有尽到领导责任。

　　当晚，两位“一把手”公开检讨的特别节目持续了10分钟。

　　在郫县，这种“下属犯错，一把手公开检讨”的做法尚属首次。但围绕“公开检讨”的方式以及如何界定“领导责任”，争论还在持续。

　　副局长下棋被抓“现行”

　　在检讨之后，电视台还播出了粮食局副局长王远文在茶楼与人下棋时的镜头。

　　“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那天回去后同事跟我在一起还议论，怎么刚好就把他给拍到了。“6月3日，黄伦回忆说。

　　黄伦是郫县电视台记者。4月8日下午，他跟随检查组拍下了王下棋的镜头。

　　当天下午1点半左右，黄伦接到副台长谭海燕的通知，要他去趟纪委。在纪委，他被告知，县里正在加强机关作风整顿，县纪委、监察局、公安局等部门组成的联合督察组要对全县的茶楼进行拉网式突击检查，检查机关干部上班时间有无不在状态的行为，记者负责对检查情况进行拍摄。

　　将近3点的时候，检查组来到县城东大街的无名茶楼，看到院子里停着一辆车号为川AW6928的轿车。

　　检查组中有人说了一句“车好像是粮食局的”，然后叫黄伦拍了下来。

　　随后，黄伦等人上了二楼，在2—2雅间门前停了一下，门是关着的，但没有上锁。其他人伸手推门之时，黄伦将镜头对准了雅间。

　　里面有两人正在下棋，面对着门的人好像跟检查组的人认识，还举起右手打了一个招呼。背对着门的人回了一下头，但很快扭回去了，没有说话，也没有起身。

　　回到纪委后，检查组开始看录像带，举手打招呼的人是郫县计划发展局调研员何绍伟，但背对着门的那个人大家都不知道是谁，最后还是叫来在郫县工作时间较长的县纪委副书记胡平，才认出了是粮食局副局长王远文。

　　郫县电视台当晚没有安排播出这一节目，但副台长谭海燕接到了县纪委领导的叮嘱：“资料要留好。”

　　王远文目前已经被免去了粮食局党组成员、副局长职务。6月2日，王远文在电话里说，自己的爱人、小孩中午一般不回家吃饭，4月8日那天中午下班后，就去茶楼下棋。

　　“被发现的当时，我感觉自己错了，马上就收了。”王远文说。

　　“卡尺”干部

　　与王远文的违纪行为被直接“曝光”不同，在电视中，卫生执法监督所所长孙麟被免职的具体事由并未明确交待。在检讨中，县卫生局长曾志强只提到卫生监督所“在办理许可证的过程中设置障碍，借执法之机推、拖、卡”。

　　事实上，在当地一些官员看来，两件事并不能相提并论。

　　“粮食局副局长上班时间下棋肯定是不对的，孙麟的事情主要是在县里招商引资的大环境下，显得不是很积极。”6月3日，郫县卫生局一位不愿具名的科长说。

　　县委副书记、纪委书记王良清兼任该县软环境建设领导小组组长。他解释说，“孙麟同志在这件事上的思想不够解放，成了‘卡尺’干部，影响了投资软环境。”

　　“孙麟将企业办卫生许可证的事情拖了9天，让人家来回跑了16次。我为此受到了县委主要领导的批评。”卫生局长曾志强说。

　　但一位了解办证经过的干部认为，孙麟办证的时间并没有超过规定，只不过是没有达到企业的要求。

　　根据规定，给企业办卫生许可证从申请之日起应在20日之内办理完结。县外经贸局外经科科长何阳证实，他5月8日、9日两次陪企业到卫生监督所送了相关资料，5月17日，卫生许可证办好。

　　6月3日，郫县外经贸局有关人员介绍，申请办证的是一家名叫“维珍饮料公司”的企业，是美国百事从四川百事撤出后，原美国百事的股东四川韵律实业发展公司与英国维珍公司合资的。

　　在这一项目中，双方共投资2000万英镑，对于郫县今年20亿元人民币的招商引资任务而言，占到了六分之一左右。

　　卫生局长曾志强证实，5月7日晚，他接到了外经贸局局长郭晓勇的电话，说县里引进了一个项目，需要卫生许可证，希望办得快一些。次日，见到企业人员后，他将办理机构卫生执法监督所所长孙麟叫到了办公室，要求尽快办理。

　　“中途，企业找过我三次，我交代了孙麟三次，他还是没有办好。”

　　5月16日上午，外经贸局局长、纪检书记、外经科长又带着企业人员到了卫生局，最后还是在曾志强签字后，孙麟才办了卫生许可证，生产范围是“水基调味饮料生产、销售”。

　　据郫县卫生监督所许可审查科人士介绍，水基调味饮料是个大类，包括碳酸饮料、非碳酸饮料、风味饮料等。但“维珍公司提供的配方是只能生产碳酸饮料。”

　　“孙麟说过按企业要求办不符合正常手续，会踏红线之类的话。其实在这么大的项目面前，我们就是可以特事特办的。”曾说。

　　他介绍说，引起企业不满的另一件事是，卫生部门本来不需要注明食品卫生许可证的使用期限，但孙麟在维珍公司的卫生许可证上注明了“一年”。而且，孙麟“没有履行一站式书面告知义务，而是口头告知，让企业来回多次取送资料。”

　　维珍公司已于5月18日在成都市工商局注册。据郫县外经贸局相关领导介绍，企业方出面到卫生监督所的办事人员主要是原百事可乐公关主任陈晶，但记者见到陈晶时，她说事情与她无关。

　　处于事件旋涡中的孙麟对记者的采访要求表示“没什么好说的，你可以找局长。”先后四次婉拒了采访要求。

　　据曾志强介绍，41岁的孙麟自1983年起就在卫生系统工作，已经当了7年所长。

　　“刚开始他觉得自己有点冤。”曾志强说，但后来孙麟也能正确认识错误了。

　　局长公开检讨

　　5月18日晚上，卫生局长曾志强接到了县委副书记王良清的电话，说卫生监督所的行为对投资软环境建设造成了恶劣影响，常委会决定免去孙麟的所长职务并调离卫生执法监督所。

　　电话里，王良清还要求曾志强在电视上作检讨，因为他对孙麟办事不力负有领导责任。

　　曾志强承认，“一开始觉得心里不舒服”。他说，“出了这样的事情，作检讨是应该的，但要到电视上作检讨，我以前还是没有考虑过。”

　　他说，自己后来还是想通了。“县委这么安排是有道理的，是要通过电视来扩大这件事的影响面和教育面。”

　　在郫县电视台5月27日晚上的特别节目中，曾志强“诚恳地向全县投资商、维珍饮料有限公司和全县人民致以深深的歉意。”

　　“局长道歉让郫县人关注了一阵子。”郫县电视台副台长谭海燕说，5月27日晚的新闻节目中预告了两局长公开道歉的节目，“在播出之前，我们不断接到观众的电话，问我们具体什么时候播，据我们了解，里面有些人是各部门的局长。”

　　市容环境局局长黄孝成当晚也看了电视，他认为，“这实际上也是给大家敲响了一次警钟。我相信今后一段时期肯定不会再出现类似的情况了。”

　　“现在大家上班的弦都绷得比较紧了。”郫县工商局长韩保平说，局长公开道歉对机关还是有震慑力的。

　　被郫县纪委看成公开道歉事件正面影响的一个事例是，一家企业在2天之内就办完了注册的相关手续。

　　5月20日，全县通报了对孙麟等二人事件的处理及让二位局长公开检讨一事。5月24日，在郫县境内的成都工业港申请成立一家公司，注册资本为2000万人民币。次日，郫县工商局长韩保平亲自去了一趟成都工业港，进行现场办公，随后开通“绿色通道”办完了手续。而按照惯例，这些手续办完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韩保平说，“这和公开道歉有一定关联，不过即使没有公开道歉一事，我们也应该这么做。”

　　5月下旬，郫县卫生局向社会公开承诺，今后企业办理证件“将在收到申请的10日内给予办理”，将此前的20天期限缩短了一半。

　　如何承担“领导责任”

　　“当时我觉得两个局长有点冤，但他们自己都认为负有领导责任。”电视台副台长谭海燕说。

　　县纪委书记王良清在党内同时分管宣传、卫生口工作。他表示，免职和检讨都是5月18日常委会的集体决议。

　　“两件事领导在管理上肯定是有不到位的地方，如果卫生局长当时督促得紧一点，就不会发生这件事。”他认为。

　　当晚，郫县电视台派出记者走访了县城居民收看节目的情况，收看过节目的居民面对镜头时大多数认为“局长公开检讨的做法较好，单位领导就应该承担领导责任。”

　　但一些官员并不完全认可“公开检讨”的方式。郫县市容环境局局长黄孝成说，如果下属犯错，一把手“做个检讨还是应该的，不过如果是大范围地检讨，恐怕会对郫县招商引资的环境产生不好的影响。”

　　“上电视不是想给他们压力。”王良清解释说，公开道歉，是把政府内部的教育监督和媒体监督以及社会公开监督结合起来形成有效的立体监督体系，目的是通过这种方式来教育我们的干部。引起全县干部对这件事的重视，来优化我们的投资软环境。“

　　“下属犯错上级在电视上公开检讨的形式是第一次采取，但以后如有更高级别的干部犯错，是否还用这种方式也要视情况而定，但不排除与这次类似的办法。如果有更好的形式，还是可以采取的。”

　　围绕该事件，更大的争议是，一把手在何种方式下应负“领导责任”，目前在实践中没有界定。

　　王良清说，“领导责任”是作为一项制度惯例存在的，单位一把手应该对下属主动管理，不论从道德层面还是制度层面都有这样的要求。

　　但对于一把手的“领导责任”这个概念，中国人民大学行政学系主任毛寿龙教授认为目前在技术层面上的界定还不是很清楚。实践中，往往是上级说了算，说某一部门的“一把手”没有领导责任就没有任何责任，一旦说有“领导责任”时，一把手就要负全部责任。

　　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副教授杨凤春认为，目前看来，基层职能部门的一把手对副职的任免并没有多少发言权，决策权基本都握在上级党委的手里，这造成一把手没有多少可能对副职负起领导责任。

　　他说，追究一把手的“领导责任”首先要建立起责任政府的机制，保证一把手责权利的统一，否则只能是下属出问题让“一把手”挨扳子。记者钱昊平四川成都报道/摄影【编辑:傅鹏】（来源：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