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纸的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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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6月14日03:14 人民网-江南时报 |
关于一张纸的形成,我拥有最完整的记忆。我的童年是在一个著名的宣纸原产地度过的。村里漫山遍野皆是竹,竹成了村民赖以生存的作物。 造纸是一项艰苦而复杂的劳动,72道工序,一天天的机械重复着,伐竹、破竹、锤麻、烧锅、捣浆、捻纸、刷纸、收纸……这是些叔伯婶娘们司空见惯的劳动。 还记得在明月照新篁的农家小院,我倚在奶奶怀里听她讲湘妃竹的故事。奶奶说,斑竹上的斑点是老早以前一个帝王叫舜,他死后,他的妃子娥皇和女英痛哭而流下血泪所染成的痕迹,因此,斑竹又叫湘妃竹。 我过早知道人是不同于竹的,因为人要泣血,要相思。 明月当空,风吹竹响,竹叶散发清香。故事还没讲完,在造纸作坊抄纸的二叔就一身疲倦地回来了。 抄纸是造纸中最日常、也很优美的一个程序。二叔手握纸帘两端,往一个石砌成的槽浆里微微一折,舀起薄薄一帘纸浆,叭嗒两声取下帘边,一贴,就是一张纸。这个动作日复一日,水灵灵的叭嗒声响彻半山,空谷处传来寂寞回声。 今夜,我的手在键盘上来回飞舞,我的脸被电脑辐射得惨不忍睹,我用昂贵的护肤霜,也掩饰不住眼边的倦意。我在寂寞的城市怀想童年,怀想最初的那张纸。 耳边犹有林黛玉的轻轻哭泣。白眉赤眼,宝玉为何遣晴雯送来两条旧手帕?黛玉一时五内沸然炙起,意兴缠绵。挥笔写下《题帕三绝》: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人人都有一张用来洒泪的纸。黛玉是为宝玉而生,为宝玉而死,她的那张纸,通篇写着一个名字:宝哥哥。写满之日,也是缘尽之时。焚稿,她那张酷烈、绝望的纸在火盆中燃烧。熄灭。灰冷。死寂。黛玉的纸,她写得太辛苦太用力,写出来的是点点泪痕,是碧血潇湘。 竹可以用来洒泪和造纸;纸,可以用来抒写,用来相思,用来记忆,也用来焚烧。 电脑不是纸,我那余下的半张纸已不堪抒写。所有的心事和煎熬都写在电脑的world里面,那是自已跟自己灵魂的对话,喋喋不休。 整整两年,我惟一的快乐就是沉溺于日记中。天天在电脑上敲打,写写改改,没有读者,也没有回头之心。猛一天心血来潮,发现那些文字和心情竟如此荒诞,不忍猝读。只沉思片刻,轻轻点了删除键,电脑上便留下一片空白。仿佛我的那张纸还如初,而我却回不到从前。泪没有了,种种过往,种种心事,种种磨难成不了诗,直到自己也厌倦。 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古老的歌遥遥传来,连同二叔抄纸的敲击声,一咏三叹,低回黯然。 我的白纸,展于眼前,洁白如新,轻盈胜雪,不著一字,有泪轻盈。 《江南时报》 (2005年06月14日 第三十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