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万元之后：高额奖励见义勇为的一次标本解剖

　　受奖者的家：70万元的没意义和有意义

　　大连中山区万众里大院是个几十年的老社区，九栋家属楼墙皮都已侵蚀剥落，追匪遇难的英雄孟军家就在这里。

　　孟军家老少三代挤在50平方米的空间里。哭天抢地撕心裂肺、泪雨滂沱叫名追魂都已成过去。记者见到孟军的妻子张燕和他的父母时，这个家的气氛压抑而肃穆。

　　对张燕而言，不管是金钱还是美誉，都来得太过沉重。冬天的时候，她比现在胖多了，虽然那时候这个五口之家过得紧巴巴的，但是“人吃白菜心我们吃白菜梆，一样活得舒畅，因为有人贴心呐”。

　　在张燕眼里，孟军是个细致的好丈夫，里外诸事老少养奉都一个人担着。“我身体一直不好，孟军总伺候着，端茶喂药的，现在都得我自己来了。”

　　在5月10日以前，张燕相信孟军虽然不会大富大贵但是肯定会比她活得长久。“他身体壮实，不像我老是有病，所以常跟他开玩笑说，我会死在他前面。他听了就回答：‘那我就照顾你到老！’”每次听到丈夫这样的话，张燕心里都暖暖的。

　　一场突如其来的抢劫改变了一切。

　　5月10日，身为大商集团物业本部保安公司保安班长的孟军提前到岗，正和同事交接班，突然听到店外步行街上有人高呼：“抢劫了！”他本能地冲了出去，追赶了150米，将犯罪嫌疑人扑倒在地。两人扭打在一起时，嫌犯拿出尖刀捅向了孟军的胸口。

　　事后，大连市政府、中山区政府以及大商集团决定重赏勇士义举，不但授予孟军多项荣誉称号，还给其家庭高达70万元的奖励。其中，大连市见义勇为基金会出10万元作为奖金，中山区政府出10万元作为抚恤金，大商集团出50万元作为企业内部奖励。

　　70万元，这是目前国内对见义勇为的最高物质奖励金额，加之此前多有见义勇为“流血又流泪”的报道，一时间巨奖成为整个事件的焦点和媒体热议的对象。即便是小小的万众里大院，不同的声音也混杂在合唱中。

　　认识孟家的邻里大多在劝慰开导并不提钱多钱少的事情，但也有不熟悉的人当着孟军父亲的面说：“孟军这一下子值了，如果不死，干一辈子也未必能挣这么多钱！”也有人说：“孟军还真会给自己找地方，以前见义勇为死了哪儿能得那么多钱？也就三五万元的样子。大商集团这次算是出血了。”

　　孟军的父亲听到后“气得要死”。他告诉记者：“我们不要这70万元，甚至我们再倒贴10万元，谁能把孟军的命换回来？”老人说，见义勇为不是“合计好能换多少钱，而就是一腔子热血”，“给预备上100万元，几个人能不要命往上冲？如果奔钱去，那还是见义勇为吗？那是见钱眼开！”

　　张燕不像公公那么激烈，她指着双人床说：“以前这里躺着孟军，我丈夫，一个大活人，能说能笑。现在即使用钱堆满了床能一样不？”

　　孟军9岁的女儿在父亲离去后不哭不闹的坚强令张燕觉得诧异。有一天，她问张燕：“妈妈，这个世界上真有神仙吗？如果有，我就请他施法力，把爸爸变回来。爸爸不在，谁辅导我的功课呀？”

　　孟家承认，这70万元不能说没有任何意义。比起有些见义勇为者致死或者致残后家庭面临的窘迫，他们确实有些“幸运”。虽然这种“幸运”里包含着苦涩，但钱能解决很多实际困难。张燕说，公公婆婆都已经退休，养老金寥寥，自己早就下岗失业，即便是此次因为孟军的壮行，大商给个职位，所得也不会很多。有了这笔奖金，“至少孩子上学花费，我可以放宽心了。这些钱够供她到大学毕业了。公公婆婆的年龄也越来越大，身前身后事花钱的地方也能对付了。”

　　大连见义勇为基金会：70万元是一个突破

　　没有亲情的牵连羁绊，运作见义勇为基金12年的大连市见义勇为基金会会长刘茂积更愿意把此次对孟军的重奖看成一种突破。

　　“一般老百姓，不像公安人员那样有职业的内在特征要求，在犯罪分子面前必须站出来，所以政府一直有对见义勇为的行为予以嘉奖的规定。但是以前更多是通过授予英雄称号、披红戴绿等精神上、荣誉上的形式给予肯定和鼓励。即便有相应的条款规定将给予一定的物质金钱上的补助，但数额寥寥，而且也没有财力支持。特别是那些受伤致残致死的，国家给予的奖励和抚恤远远不能补偿其家人受到的损害。”在公安战线干了40年的刘茂积，亲眼见过发给见义勇为者的奖励是一个水杯、一块肥皂或者一条毛巾。即便是现在，因见义勇为殒命的人能得到三五万元奖金已经算是高规格了。

　　2003年，大连市见义勇为基金会和普兰店市领导去普兰店丰荣街道慰问因见义勇为牺牲的徐广田的父母，看到徐家家徒四壁漏雨漏风。徐的母亲跪在一行人的面前，要求帮助修缮年久失修的危房。刘茂积说，过去对勇士们生前死后的诸多问题常常无人过问，无法落实。正是为了解除见义勇为者的后顾之忧，见义勇为基金会才在全国推广开来，而大连则走在前面。

　　“钱有地方出了，高额的奖励也就成为可能，这是市场经济条件下的一种进步。见义勇为者也要吃穿住用，不能天天抱着奖状生活。漠视这种实际需要仅给虚名实际上会损害到社会正气的弘扬”，刘茂积说。

　　1993年5月4日，大连市见义勇为基金会成立。据刘介绍，10多年来，基金会通过各种渠道总共募集1000多万元的本金，经过资本运作增值，已经可以收支相抵并有余额。“有了这1000多万元，再通过合作，我们也就有办法给英雄们更多实在的东西。”

　　据了解，基金会筹办以来，大连已经表彰奖励见义勇为人员569名（含见义勇为模范集体成员154名），支付奖金达到140万元。特别是近5年来奖励的人数大幅增加，支付奖金占总数的70．14％。除了直接的现金奖励外，基金会同大连各区、市、县公安机关密切配合，对全市见义勇为人员及时进行登记调查，对85名因见义勇为负伤、致残和牺牲人员进行登门走访，摸清他们的伤情、医疗和家庭经济状况以及存在的实际困难，有的进行了伤残鉴定，按有关规定落实抚恤政策；有的子女就学困难，进行了助学；有些伤残人员和牺牲人员家属根据实际情况办理了农转非户口，联系安排了工作，解决最低生活保障等。另外，还解决了见义勇为牺牲人员的安葬问题，现已有8人的骨灰经家属同意，免费安排在“祥安纪念园”。

　　“很难估计高额的奖金和这些措施能在事前起多大的促进作用，但是事后的保障作用不容置疑，这就是见义勇为制度上的保证！”刘茂积说。

　　主要出资者：被指炒作，避而不谈

　　孟军所在的大商集团在拿出50万元奖励见义勇为英雄后，社会上有人指责其目的并不单纯，意在“作秀”，炒作自己。

　　一位不愿具名的商业人士说，大商集团出50万元的动机并不像他们自己说的那样是为国为民，要不然何需经集团高层研究半天方才决定。他认为大商集团用50万元就在各个媒体上作了那么多广告，手段真高，但是“利用死人给企业造势未免过分”。他透露，意在图谋东北商业航母的大商集团最近的扩张运作并不顺手，在沈阳等地的多个投资项目都搁浅赔钱或者流于停滞，“不难看出他们是在借助孟军的死炒作一番。”

　　据了解，大商集团内部并无奖励见义勇为行为的具体规定，此次重奖也无旧例可循。按照有关媒体的报道，大商集团董事局主席、党委书记牛钢是听了下属汇报之后突然冒出重奖孟军的想法的，但是当时没有说数额，后来经过集团高层会议研究最终决定拿出了50万元。

　　目前该集团已不愿再向记者提及此事，更不愿意说起重奖出台的前前后后。有关人士认为，这样的社会评价，可能不利于鼓励社会资金对见义勇为者的扶助。

　　作者：本报记者 董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