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北路空无一人

　　三十二、父亲要喝甲鱼汤

　　吴嫂说，来了。郑富仁没有作声。他看了看小床，心想你也就五十多岁，嫁给父亲这种老头，图个么事呢？一夜夜睡这样的小床，哪里又能睡得好觉？就算是图父亲的房子，这种牺牲也太大了吧。

　　吴嫂猥猥琐琐道，刚睡。

　　郑富仁没理她。他只想人活到吴嫂这地步，也是造孽。都是贫穷惹的祸。这惹的还不是一般的祸，是连环祸。

　　父亲本已睡着，只是他一下子就感觉到郑富仁来了，眼睛没睁，咕噜道，是富仁吧？

　　郑富仁说，是的。还好吧？说是头疼？

　　父亲说，这晚才来？是来看我有没有断气的吧？

　　郑富仁说，你这说的是么话。我到红钢城去办事，路太远了，回来得蛮晚。

　　父亲没作声，顿了顿方说，叫春梅明天跟我炖锅甲鱼汤。隔壁老头天天喝这，都说这个最补。

　　郑富仁心道，甲鱼贵得要死，你倒是会点。但嘴上还是说，好的。

　　父亲说，你们莫觉得贵，我这辈子也喝不了几回你们的汤了。

　　郑富仁说，病成这样，说话还不软一点。我答都答应了。

　　父亲说，我晓得你们会嫌贵的。

　　吴嫂说，先生，我把这个甲鱼钱给富仁好不好？

　　郑富仁烦她插自己的嘴，扭头便训斥道，跟你说了，你少搭我的白。我未必给我爹买个甲鱼的钱都没得？

　　父亲说，讲了你几多回，你跟她要好点说话。说完父亲又转过脸对吴嫂说，你也是，你帮他操那份心做么事？他又不得领你的情。

　　郑富仁在父亲病房站了一下，见父亲睡意朦胧，淡淡地跟吴嫂说了句，晚上过点细，莫睡得太死。

　　吴嫂低声细声道，我晓得。

　　郑富仁走出病房，门还没有关严，便听到了父亲的鼾声。那声音，怎么听都觉得有些不对劲，郑富仁想，你跟我的架都没吵完，你莫想走这早。我不得让你走的。

　　出了医院，郑富仁心里有些发烦，便在隔壁的小铺上买了盒烟，走到湖边，找了条石凳坐了下来。郑富仁平日是不抽烟的，明摆着，抽烟花钱，花得还不少。这回他突然觉得不抽两口就压不住心里的烦。

　　(32) 作者: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