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人生岔路口

　　编者按：今日起，本版推出“迷途者说”栏目，记者采访正在服刑或劳动教养人员，通过被采访者的口述经历，剖析犯罪心理及导致犯罪的诸多因素，分析他们的人生经历、心路历程和文化背景，分析犯罪对他人、对社会、对自己造成的危害，倾听他们迷途知返的忏悔。读者以此为鉴，反观自己的言行是否偏离法制轨道；以此为戒，防微杜渐，做遵纪守法的公民。

　　宇宁 本报记者 何方

　　（一）

　　在狱中过了8年的丰亚戴一副细框眼镜，面色白皙、身形瘦高，要是换上白大褂，倒有点像科研人员。我们的对话从1997年8月12日丰亚开始服刑谈起。

　　“一切都太陌生了，我有了编号，属于‘严管一级’。我还不到20岁，却背上15年的刑期。”总想着同时收到两份通知书的情景，使丰亚无法融入周围的环境，他给自己定位为监狱中特殊的人。“我当时以为，进监狱就是失去自由，只要我的心不在这，我就是自由的。”境遇的突变，让丰亚觉得自己快疯了，当他想到死时，第一次与亲人的会面，改变了他的想法：接见室里，白发苍苍的奶奶、憔悴不堪的母亲和一脸焦灼的小姑告诉他：“你爸在案子正式开庭那天，突患脑溢血瘫痪了……”从此，他知道生命是重要的，人不能只为自己活着。

　　（二）

　　丰亚的父亲是工程师，母亲是老师。从小学、初中到高中，丰亚考取的都是重点学校，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初中参加全国奥林匹克数学、物理、化学三项竞赛，获得全市第二名；上高中，学校刚刚成立文学社，他做第一任社长兼美编。

　　丰亚的变化是从少年时代开始的。“我上小学时，回家的那条小路很背，常被大孩子堵在那儿抢东西，受了欺负也不敢吱声。”顺利考入省重点高中后，丰亚结交的范围扩大了，他认识了一些“讲义气的社会人”，此时，他已进入逆反心理很强的青春期。“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违背父母意愿选学文科，其实我当时的理科成绩在全校几乎是最好的，当时就是想跟父母的想法不一样。”

　　“是不是家长对你的教育方法有问题？”

　　“不是，是我结交了不该结交的人。”

　　从高二下半学期开始，丰亚就与三四个社会人频繁交往，学会大把花钱。为证明自己的能力，他利用课余时间偷偷在一家舞厅打工，每月收入近千元，令同学们羡慕不已，他的钱都和哥们儿一起花光了。高考后为方便玩，他找借口住到一个哥们儿那儿，钱花没了，为了面子，他和同伴竟作出一个决定———抢劫。

　　（三）

　　“抢劫时，我故意装出很凶的样子，来掩饰自己的年轻。现在想起来觉着恶心。可那时觉得很酷、好玩。”被警察抓住后，丰亚还天真地问押几天能回家，还求警察别告诉父母，怕丢脸。

　　“多久没见到父母了？”

　　“我有8年零1个月没看到爸爸，7个月零10天没看到妈妈了。”丰亚的回答很快。

　　“是他不想看你吗？”

　　“不是，爸爸在我入狱后一直瘫痪，去年又做了心脏搭桥手术，我们一直坚持通信，爸爸说如果能用生命赎我犯的错误，他会毫不犹豫地交出来。妈妈每个月都来看我，还跟管理人员说，‘帮我好好严管他，我是老师，却没管好自己的孩子，很惭愧。’半年前她最后来看我时，一只胳膊打着石膏，她说是洗澡时不小心摔断了骨头，我知道她平时一想起我就走神儿……”丰亚强忍了半天的泪珠滚了下来。

　　丰亚说：“父母的信心是我给的，是监狱给的，否则他们无法活下去。”

　　“你用什么给他们信心？”

　　“我学会了电脑，还有营销学，有一技之长。”

　　我们的采访几次被打断：丰亚是所在监区的“技术指导”，一些技术难题都由他来解决。目前，丰亚已获得两次减刑，可以提前两年零九个月出狱。

　　采访中，丰亚的聪明、文采，就像镜片后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睛一样，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在他眼中，你读到的绝不仅仅是悔恨，因为他的悔恨已化成伤痛，一种对亲人的痛、对自己未来的痛。“我属于弱势群体，出去后会活得艰难些。尽管我不断给自己打气，但我心里明白，对于我，亲情能接纳，友情就差一些，爱情更不可能。”在狱中，丰亚有篇习作的一个段落是这样写的：“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的希望。从出生到长大成人，人往往就是这样，自己拥有时不懂得珍惜，一旦失去了，才知道拥有的可贵。就像现在的我，失去自由，离开了父母，才明白一家团圆是多么美好；放弃了校园生活，才意识到拥有知识对人的一生具有怎样的意义……”

　　如果能重回18岁的人生岔路口，相信经过这场人生历练的他，会让自己只收到一份通知书———上大学。

　　（本文当事人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