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斟一杯茅台

　　逄金柱

　　夜半醒来，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那杯茅台。

　　茅台所特有的那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竟使我睡意全无。披衣而坐，沉思半晌，才悟出了一个道理：欠债会使人睡不着觉，欠酒也会使人睡不着觉的。

　　是的，我这是第一次欠朋友的酒，整整两年了。但是，蔡欣先生，如今相隔这么远，我怎么敬你这杯酒呢？

　　前年这个季节，在我见到你之前，一位懂得外交礼仪的朋友善意地提醒我：与新加坡的“华人”交往时，一定要注意，他们是外国人。尽管他们会说中国话，也确实是中国人的血统，但是，毕竟他们不再是中国人了。而且，他们已经跨入了第一世界，和我们拉开了距离。尤其是现在正闹“非典”，不要和他们近距离交谈，更不要提出到他们家里拜访。

　　所以，我第一次在中巴鲁地铁站的咖啡馆里见到你时，很有些拘谨。直到嫂夫人爽快地告诉我“不要太客气了，否则，反而不好相处了”时，我才谈笑自如起来。后来，当你陪着我去展览馆看你的先人在新加坡奋斗的历史时，我有了一种找到了多年漂流海外的兄长的感觉；而当我应邀去你的家里欣赏你那丛茂盛的竹子时，我则有了一种离家万里却又回到了家的异样亲切的感觉。我这才明白，原来，民族的亲和力是可以跨越时间，跨越空间的。

　　现在，蔡先生，我独自在这万籁俱静的春夜里端起了这杯茅台，细细的品味着这酒独有的芳香，然后，我放下酒杯，在这浓郁的酒香里，打开了你的诗集《感怀》，我又找到了那首让我作为一个中国人而产生无限感慨的诗作《让我斟一杯茅台》：

　　让我斟一杯茅台/让浓浓烈烈这酒

　　/自我千寻喉头/黄河般滔滔灌下/痛痛快快 浇我块垒/拍我心房/慷慨歌唱/一个民族的悲壮

　　让我斟一杯龙井/让清清醇醇这茶/自我万顷舌面/长江般娓娓流入/曲曲折折 绕我愁肠/抚我五脏/深沉吟咏/五千年盛衰兴亡

　　读到这里，蔡先生，你很难想象到我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我真的是被这杯浓浓烈烈的茅台烧的五脏六腑俱燃，我真的想在这寂静的春夜里狂放一回，击节高唱：

　　一杯茅台一杯龙井/一曲黄流一湾清水/从五湖唱出四海/唱成龙族千代万代/多少静静蛰伏/多少默默等待/等雾一散云一开/长虹万里直奔天外

　　有些事情能讲清楚，而有些事情是讲不清楚，也无须讲清楚的。比如，我在这凌晨斟上一杯茅台，给蔡欣先生敬一杯酒，此时的心情，怎么能讲得清楚呢？一个年近半百的中国人，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忽然有了一种少年人的情怀，忽然有了一种不太寻常的感慨，忽然想起了远在新加坡的朋友，我还需要找出什么理由来吗？真的要找出那理由来，恐怕，天也亮了。而天一亮，琐事缠身，身不由己，我什么时候才能给蔡先生敬上这杯茅台呢？

　　并且，我也只有在这万籁俱静的夜里，才能默默地体会出：世上最深刻的东西，往往是弄不明白的。能弄明白的，大多还是表层的东西。比如这电脑，可以模仿人的大脑一些工具性的作用，但对于人的一些本质性的东西，例如感情，例如情绪，它能模仿吗？比如我的年龄是48岁，这可以说得明白；但我身上的血液，是流淌了四十八年了呢？还是流淌了四千八百年了呢？谁又能说得明白呢？！比如第一世界，第二世界，可以用GDP一类的数字来划分，但对于遍布全球的龙的传人，你用什么来划分他们对于民族的感情呢？有的远在天边，甚至连国籍也早已变了，可你能说他们对于中华民族的感情就淡远了吗？说不明白。真的说不明白。

　　蔡先生，你说呢？

　　还是让我斟一杯茅台吧！就让浓浓烈烈这酒，自我千寻喉头，黄河般滔滔灌下，痛痛快快，浇我块垒，拍我心房，慷慨歌唱，一个民族的悲壮；还是让我斟一杯茅台吧！就让浓浓烈烈这酒，变成神奇的火种，点燃我浑身的血液，轰轰烈烈，亮亮堂堂，爱我所爱，想我所想，直到地老天荒！

　　(注：蔡欣，又署怡然，原名蔡向荣。祖籍中国广东省潮州澄海市，1 947年出生于新加坡，为新加坡作家协会会员，新加坡五月诗社社员。他创作的《让我斟一杯茅台》，由新加坡著名作曲家周炯训先生谱曲，曲调动人，歌词感人，深受圈内人士好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