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精灵

　　周坚夫

　　古人云：三光者日月星，三才者天地人。人，可谓是在日月星的光辉照耀之下、于天地之间吸纳大自然的精灵之气而诞生的一大精灵。高尔基曾说过：“人就是一个奇迹，是大地唯一奇迹，而大地其余奇迹则是人的意志、理性、想象之创造结果，连神祗也是他假造出来的。”不过我却以为“其余奇迹”包括那些与人类一起在大自然条件下诞生而衍化出来的小动物们，也是精灵，只是体积小一点罢了。这些小精灵，有着各自的生活行为模式，具有各自的特长，有时令我们惊异不已，甚至难以理喻。其实，只要我们承认其为“小精灵”，即会“顿悟”或“渐悟”到它们特有的聪明、突出的智慧和丰富的情感。

　　敲击玻璃窗的小鹦哥

　　离休后，组织上安排我到“乐寿园”休养。这儿树木繁茂，四季郁郁葱葱，特别令我高兴的是鸟类繁多，可以说长年里在林荫中鸟声里生活。每天读书看报，闲暇时舞文弄墨，颇有“林泉真富贵，翰墨小神仙”之感。

　　一天，我正在看报，忽然响起“笃、笃”的敲窗声，我急忙侧头一看，呵，原来是一只小鸟，小脑袋一伸一缩似乎焦急，小眼睛愣愣地瞅着我，好像有所祈求。我起身轻轻拉开窗扇，只有一条缝隙，那个小绒球随即滚了进来，立在窗台上不动了。定睛一看，好一个小鹦哥，只是灰头土脸的，浑身羽毛刺越越的，已断食数日了吧？我用碟子撮一勺小米，又倒上半杯水，放在窗台上，它跳进碟子，竟然洗浴起来了。看它时伏时立，摇头摆尾，很快把碟里的米水全溅光了。尔后，它用硬喙梳理羽毛，顿时羽毛闪亮起来，漂亮极了。我每天一小碗水一小碟米，分开放置，而小鹦哥也心安理得，在窗台上安营扎寨。互不干扰，而有相得。

　　数日后，小鹦哥与我熟悉了，常来书桌上散步。案面很大，除堆放书报以外，还有台灯、笔筒、口杯等杂物，任其横行霸道，从不禁令管束。我读书看报有个习惯，常用红蓝铅笔在上面划划点点，小鹦哥很是好奇地追逐红笔头，用硬喙啄……干脆放笔由它玩一会，反而不玩了，飞到我肩上，头顶上，老伴远远地叫喊起来：“不怕把屎屙头上！”小鹦哥很懂事，从来不惹祸！

　　双休日，两个孙子回来，很高兴和小鹦哥逗着玩。家有一截藤条，把它弯曲成鸟架，再绑上竹棍，可以提起来，怎样引逗也不上架，于是切开一半小西瓜，瓜内掏空后放在桌上，小架子放在瓜皮上，小鹦哥跳进去又吃又喝，然后跳到架子上，小孙子提起来到处走动，它却在架子上跳来跳去，作各种姿态，表演个不停。忽然间，岁羽岁羽有声地飞走，在空中转悠两周，又岁羽岁羽有声地飞来，孙子们乐得发出响亮的欢笑声，奏出一阵阵人鸟合演的和谐乐章……

　　下楼梯的小螃蟹

　　小鹦哥太聪明了，太逗人喜爱，而小螃蟹富有智慧，也令人惊叹不已。

　　那天，我陪同客人逛千佛山，在路边见到悲惨的一幕——小螃蟹下油锅。守锅人把已炸好的螃蟹四只或六只穿一串，标价两元或三元。那锅边的大盆中至少有三四百只，互相爬来挤去，似找生路。除几位食客大吃大嚼外，许多看客似有怜悯之心，而无可救之术。我也算其中的一个，最后只好花几元钱提走几个幸运者。

　　在楼上阳台放一盆清水，把六只小螃蟹放入水中，喜看它们在水中自由飘浮，我紧缩的心才舒展开来。一天偶然发现少了一只，肯定是从纱门缝隙爬进房间，然而居室和卫生间仔细搜索过，未见其踪，真奇了。

　　大概过了两三天，偶然在楼下卫生间地漏的铁篦上，发现了逃走的小家伙，还活生生的，真是喜出望外。放回水盆中，我想小螃蟹为何要下楼又怎样下楼梯的？我一直迷惑不解。老伴是学生物的，以生物特点启发了我，可以合乎自然逻辑回答这个问题。试想，它生长生活在水中和湿地，离盆水之后为了生存，要到处寻找水或湿地，楼上走遍了，全是干燥之气，爬楼梯口才感受到，从楼下飘上来一丝一缕潮湿之气，于是给了它以希望和勇气。那楼阶有19级，级高20厘米，尚有化纤地毯障碍，却奋不顾身，千辛万苦达到楼底，那更为浓烈的潮湿气从一侧扑来，于是又越过两阶进入卫生间，方看清了那湿气如雾从地漏冒出，而径直扑去，趴在湿湿的又凉凉的铁篦上……

　　小小的螃蟹却有大大的智慧，似乎它也是有“概念”、“判断”和“推理”的逻辑思维过程，其来源与人类有何不同？太神奇了！

　　小蟋蟀上楼为我歌唱

　　而今，令我感动不忘的却是小蟋蟀为我歌唱的深情厚意，否则无法解释那真实的故事。

　　“一叶知秋”，终于秋天来了。一日傍黑，厨间的水池下突然响起“嘟嘟……”声，那声音既响亮又浑厚，既沉稳又绵远，凭我少时饲养蟋蟀经验，可以断定是个“神物”！不愿惊扰它，蹑手蹑脚送点食物。几天来，我发现这个小家伙有个特点，白天从不低吟，积蓄力量，一到夜间即高唱不停，没有休止符号，只是有节奏地停顿……那气力来自何处？每晚看电视前后，我总是虔诚地静坐或默立，欣赏一段蟋蟀独奏，无疑已成为“知音”了。

　　不知何时，小蟋蟀来到我的书房，在书桌旁新建“音乐厅”，夜夜清音不断。十点钟左右我们上楼准备就寝，未料到，楼下书房音乐突然中断，我们尚为之怅然，“音乐厅”竟然搬上楼来，即建在我的床尾之处。我们惊异万分。

　　“小蟋蟀怎会上楼？从外面新进的吧？”我说。“楼上窗门关着，即开着也很难跳上来，还是从楼下上去的。”老伴驳我，也有道理，只是如何上楼的，则说不清楚，最后我只能以与小精灵有“缘分”为托辞了。

　　几天来，小精灵的能耐发挥到极致，每夜晚低吟高唱，或高唱低吟一直不停，使我由同情到痛惜，何苦如此卖力气！我一夜至少要起身三次，每次醒来，首先听到那小夜曲，犹如流水潺潺……躺在床上，渐入梦乡，却是日本作家富法芦花描绘的幻觉境界：“……一早起来，走出门外，只见白露满地，稻穗、粟穗、芒花、芦花，一切沾满了露水。虫鸣犹如流水，声声不断……”

　　于床上床下，只一板之隔，感情交流极其容易而又方便。那天起夜后难以入睡，小精灵知道我失眠了，那叫声绵长委婉，与我相伴，令我低诵起白居易的《闻蛩诗》：“闻蛩唧唧夜绵绵，况是秋阴若两天。犹恐愁人暂得睡，声声移近卧床前。”

　　夜深人静，万物沉寂，有时在蛐蛐声里引发出离家思乡的思绪，即想起了杜甫的《促织》：“促织其细微，哀哀何动人？草根吟不稳，床下夜相亲。酒客得无泪，故妻难及晨。悲诗与急管，感激异天真。”

　　如此这般，人们对这些小精灵的人文关注，也属于小精灵文化范围。可以说人间大精灵中间的诗人、作家、学者以及自然科学家，无不关心、喜欢、热爱着这些小精灵们。其实对政治家亦有所感动，丘吉尔曾谦逊而骄傲地宣称：“每个人都是昆虫，但我确信，我是萤火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