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棵青松是你

　　苗得雨

　　我小时同学中的第一个好朋友刘占德，我一直呼唤你、寻找你。当我在故乡的万松山烈士陵园，从长长的烈士名单当中找到了你，我望着满山代表着每一位烈士的青松，我在喊，哪一棵是你？

　　我一直在询问，村上的老伙伴一直在询问，你13岁参军，是去了哪支部队？你19岁牺牲，又是在哪次战斗？我注意了从1939年8月到1945年4月所见到的报道与介绍，从一幅幅冲锋战士的照片中，寻找你的身影。我想哪一幅中有你？或许有一个背向我，让我分辨不出来；或许有一个面向我，由于模样变了，我没有认出来。

　　我是几十年后，一点一滴地了解到你的情况。原来我和伙伴们唱的好些支歌，是唱的你和你的战友；我和乡亲们演的好些个戏，是描写你和你的战友的故事。我那时在剧团独立演出的一个节目，是说山东快书《计取袁家城子》，我在院子里背词，向李指导员询问你们用巧计打据点的详细情况，不知道那里边的故事，说的就是你和你的战友。其中，那个智斗汉奸太太的、风趣幽默的“豁子嘴”老安，常进出我家。还有，我读得入迷的二次讨吴(化文)战斗故事和让我们唱响了沂河两岸的《打蒙阴城小调》，原来都是讲的包括你在内的故事！

　　初上学那年，12周岁的你，是同学中个头最高的，模样也出色，像个帅小伙。我小你6岁，却因个头不矮，老师让我们挨肩坐最后一排。我是人说的“皮猴子”，但晚上怕鬼，白天放了学经过一家门口，怕那家的一个哑巴小伙子。你护送我几次，那哑巴再见了我就不追赶了。那时候我就觉得你智勇过人。第二年鬼子扫荡，学校停课了，乡亲们东躲西藏。想不到就在鬼子发疯的时候，只有13周岁的你，凭着大个头，毅然决然参了军，打那些坏东西去了。你走后，我觉得很闪得慌，我和另一个好友说：“过两年，咱也参军！”

　　你一到队伍上，就勇敢杀敌，很快当了班长，是有名的爆破手，立过三次一等功和多次二等功、三等功。有一次炸敌人一个碉堡，几个战士冲上去送炸药包，都没有下来，你上去了，直冲到碉堡跟前。这时，敌人的枪已经没法转弯打你。战友们看见敌人从射击洞口往下扔石头砸你，有一块大石头压在你身上。同村的战友苗玉林说：“占德，毁了！”正在大家着急时，见你从石头底下爬出来，拉响了炸药包，碉堡炸飞了。战友们以为你这次真毁了，忽见你回到了大家身边，你只让石头砸得受了点伤。大家惊叹着，庆幸着。人们说，换上别人，再有几条命，也难囫囵回来。你牺牲的1945年4月，刚打开了蒙阴城，鲁中与滨海、鲁南连成了一片，又将与泰沂山区连成一片，是大反攻前的局面，部队准备清扫蒙阴西北岱崮一带的一股敌人。你带着侦察排到了离敌人不远的地方，你让大家隐蔽好，自己先去探探。不料中了敌人的埋伏，你被打成重伤而牺牲，人们的惋惜与沉痛没法说了。

　　从你参军走后，你母亲就天天哭。你父亲去世早，你是独子，你下面只有一个9岁的妹妹。待得知你牺牲的消息后，老人更是白黑地哭。那时，没人能劝得了。我和伙伴们有时去，只静静坐着，陪着流泪，不敢提你一个字。第二年军政干校住咱村上，有个做民运工作的吕玉润主任，在焦急中想出一个办法，让已经参加了地方武装的我的一个堂叔苗师胜“嫁”给你的妹妹刘占美。我堂叔是好脾气，请假回家办亲事，登门叫了声“娘”，说：“娘，我给您当儿子来了！”堂叔参军前是我们剧团舞蹈队的“排尾兵”，我们的《儿童快乐舞》演到哪里，哪里叫好，他走后，人数不够，演不成了。堂叔“嫁”过去的第二年生了我的一个弟弟，取名叫刘继奎。以后又陆续生了3个妹妹，至此，整日哭肿眼睛的老人脸上才有几分喜悦，说：“妮儿，都跟爷姓吧！”她们便是苗得英、苗得芬、苗金荣。他们兄妹四个小时在家，从来连个歌不敢唱。虽说姥娘不天天哭了，可逢年过节还是哭。她们说：“没一个年、节过安稳。”现在，继奎弟已有孙子和外孙子。占德老友，你已经熬成爷爷了。你如在世，今年才79岁啊。

　　咱沂南县战时人口27万，1万多参军的青壮年牺牲了3377人，遍布全县大小每个村子，咱村11人，多的村庄33人，有不少小村庄比咱村还多，有的只二十几户的小村就20多人，那些村几乎家家有烈士。全省是多少？全国是多少？人们常说，我们今天的好光景，是烈士们的鲜血换来的。这鲜血不也是他们每个人母亲的泪水吗？我们今天的一切美好，都与烈士母亲们苦咸的酸涩的涌自内心的泪水连在一起。因此，我们享受一切美好时，都不要忘了回味那些带着泪水的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