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 憾

　　虽说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但在我看来，一般的不如意算不上人生的遗憾。白日做梦而不得，能算遗憾么？好高骛远而不达，能叫遗憾么？只有那些可望而可即，却没能全身心投入为之拼死一搏的错过，才是真正的遗憾。

　　在我四十五岁的人生经历中，没能抓住机遇出国留学，获得哈佛、剑桥的博士学位，就是一种遗憾。

　　也许您以为这是一个不无奢侈和矫情的遗憾。是的，在世俗的观念中，我眼下的处境应该是相当不错的：毕业于全国顶尖的名牌大学，至今说来还令人艳羡；供职于神州第一刊，享受着一般报刊难以比拟的政治地位和生活待遇；热爱写作并且有机会、有条件从事杂文创作，近有名师指点，远有读者关注；生活幸福美满，妻子知书达理，女儿聪明文静；至于很多人十分看重的房子、车子，对我来说也不是问题。那么我为什么还那么看重这个博士学位呢？是我虚荣么？

　　1982年夏天，当我踌躇满志地告别北京大学的时候，正是神州大地百废待兴、呼唤人才的历史关头。我们这批“文革”后最早通过高考进入大学的同学，被全社会神圣地称为“天之骄子”。我以为自己毕业于名牌大学，国家又急切地需要人才，于是，在第一次硕士研究生考试失败以后，没有多想什么，就愉快地走上了工作岗位。心想，完全可以走一条通过当记者采访人生、体验生活，而后积累素材从事创作、成为作家的路子。

　　一晃二十几年过去。我多少写了一点东西，出版过十一本杂文集，加入了作家协会，开始被人称为杂文家甚至著名杂文家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阅历的增加，我越来越感到自己的贫乏和窘迫。大学里学的那点东西，不过是为终身学习打下基础，早已入不敷出，开始捉襟见肘了。我恨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目光短浅，在一次失败后不能再接再厉，一鼓作气拿下硕士学位，然后留学欧美读博士，睁开眼睛看世界？为什么不能在三十岁成家立业前完成一个完整的人生设计？要知道，在改革开放初期的北大，实现这样的理想对我来说并非可望而不可即。不论从外部条件，还是从自身素质看，这都是一个只要努力便一定能够实现的目标。然而，我的短视和懒惰，我的小富即安的心态，葬送了自己更好的前程，也失去了为祖国和人民做更大贡献的可能。

　　有人也许会说，真想学习永远不晚，这话没错。但做了丈夫和父亲以后，我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再把个人的人生选择摆在首位，也不应该撇下新婚妻子和幼小的女儿远赴重洋，完成自己的博士梦，因而注定要为自己的短视付出永久的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