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无声,情怀依旧——情爱不老

　　名人自传

　　张良　著

　　我们彼此紧紧地拥抱着，仿佛一松手人就会逝去。

　　我已下定决心，只要静珠离开人世，我就会带着三个孩子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这时海楠在一旁嘴快:“我们扎不动这煤，太硬了！”他们一听二话不说就动起手来，有人扎炉子、有人出到外面和煤。静珠被感动得热泪盈眶。这下好了，水缸满了、煤合好了、炉子也扎开了，全家人对工人们感激不尽。

　　此后，我家的水缸、和煤等重活几乎被小郗子、小宋、小佟、小赵他们四个人包了。三天两头跑来帮我们。我家还有一个烧锯末的炉子，因为要从加工厂买锯末，我已无力去推，他们就经常送一车两车过来。这些年轻的工人已将我家的困难当成自家的，来了就干活，我也把他们当成了自家的弟兄，心里时时被他们温暖、被他们感动。

　　静珠病危

　　虽然有众工友相助，但也只能是解一时之急，不可能解全部所需。我们全家五口人要吃、要穿、要用，一应琐事就全压在静珠一个人的肩上。她终于病倒了。吃了两个月的药，病情毫无好转。而且又月经大出血，本就贫血，月经大出血半月不断，人更虚弱无力。家务又非她不可，我已是个半废之人，帮不上忙。如此繁杂的家务压得她更喘不过气，终在一天下午，她突然昏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我慌了，断手又无力扶起她，只好出门向邻居求救。邻居他们跑来施救，有人借来手推车，大家协助我在车上放了被子，将静珠抬上车。我又委托邻居郗大娘代为照顾两个在家的孩子，这才一齐向医院奔去。

　　经过近一个月的治疗，静珠的病情没半点起色。她每日全靠打吊针补充营养，已近二十天粒米未进。我每日辛辛苦苦为她做的饭菜，她基本不动，我又原封不动地带回家去。一个月，她已瘦得皮包骨了，人也有点脱相。

　　终于，医生将我请进他的办公室。医生艰难地对我说:“你爱人有胃萎缩的病史，加上近年的水土不服，心情郁闷，更加上贫血、失血，气血两亏，导致这次犯病。经胃镜检查、化验，你爱人的胃粘膜光滑，胃酸是零，她已转化为癌……”

　　我的头“嗡”地一声，几乎晕倒，我极力克制，听大夫继续往下说。大夫说:“……我们医院小，条件太差，怕误了她的前程，我们只能建议你们转院，转到条件好的大医院。比方去沈阳、去北京，这期间她若有什么要求，就尽量满足她吧……”

　　我依照医生的嘱咐，将真实病情对静珠严格保密。只能说是一般的胃病，无大碍。关键是心情，你可能是心情郁闷，加上生活担子太重，失血过多，导致这次犯病。没关系的，只要愉快起来，很快就能痊愈。

　　静珠盯着我的眼睛，弄得我很不自在，我很少对她说谎话，因此总是回避她的眼睛，不敢同她的目光相对。静珠听了我的劝慰，就平静地说:“回家，回家吧，我要回家！”她一连说了三句回家，弄得我几乎掉泪。我只得强颜欢笑:“干吗回家，再住些……”她不等我说完，抢着说:“回家！我一天也不住了，我想家了，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家里！”

　　我说:“好！回家！我去办出院手续！”一部手推车又把她从医院接回家来。她见儿子都出去了，才眼含热泪盯住我说:“你好久都没有抱我了，你抱抱我吧！”我再也忍不住了，扑上去紧紧地抱住她就痛哭起来，只有痛哭才能倾诉我的委屈、我的绝望、我的哀痛！

　　静珠早已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只是不肯让我和孩子知道，她永远不会说出让全家人绝望的话。她知道自己的路快走尽了，她只是不甘心、不服气！她从来不相信我是右派，她盼望有一天能看见为我平反，她还想看我重返八一厂，重新带上红领章……只是这一天，她可能看不到了。她的哭撕肝裂肺，她说:“我一定要看见你重新穿上军装，我才能闭眼，否则我死不瞑目！”我痛哭着:“我们没有希望了，让我和孩子都跟你去吧。你说过的‘生在一起，死在一起’，真到这一天，我和孩子就绝对不活了……”

　　我们彼此紧紧地拥抱着，仿佛一松手人就会逝去。因此决不撒手，彼此抱着、哭着、诉说着压在心底的愤怒！这条路是八一厂一小撮造反派早就为我们制定好了的，他们一定要让我们走上绝路才会拍手称快，其用心何其毒也！我们本不想死，不想死得那么早，但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们还是看不到明天。

　　我已下定决心，只要静珠离开人世，我就会带着三个孩子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县委雪中送炭

　　就在我俩痛不欲生之时，屋里走进两位不速之客。他们不知道是否已敲门，总之他们进门时我俩竟不知道。我是偶然发现屋内地上站着两个人，这才大惊起身。来的是木材公司的两位领导。我顾不得擦去眼泪，急忙道歉。

　　一位姓赵的领导也是含着眼泪，他说:“你们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了，我们也已向县委领导做了汇报。你们今天的心情，我们也完全能理解。张良同志虽说在‘文化大革命’中站错了队，1957年也犯了错误，但还是人民内部矛盾嘛！”他有些激动，声音也加重了:“你们还是我们木材公司的职工嘛！静珠同志虽说没安排工作，但也是我们公司的家属嘛。今天你们遇到了困难，我们不能不管，静珠同志得了重病，我们更不能见死不救！我们已经请示了县委，也是三级领导的一致决定，我们两人今天正式通知你们:明天公司就派两位同志陪同你们出去治病。根据你们的意见，想去沈阳就去沈阳，想去北京就去北京。总之你们认为什么地方能治好静珠同志的病，就去什么地方，以治好病为目的。你们的家里也不用担心，你们走后，公司再派两位你们最信得过的同志，住在你家，替你们看家，帮你们烧炕、喂鸡，直到静珠同志病好回来。保证你们的家万无一失，让你们重新生活，重新工作。这是三级领导的一致决定，你们看，这样行吗，谈谈你们的意见？”

　　这一大篇话，说得我们目瞪口呆，我们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一个被监督改造的人，蒙领导开恩可以到外省去治病，这是连做梦也不敢想的。待确信这是事实，是县委的无限关怀，我俩又一次被感动了。

　　我们新的感激泪水又夺眶而出，真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心中的感激了。“大恩不言谢”，是的，那一个“谢”字怎么能说出对救命之恩的感激之情？

　　第二天，他们两位领导又来了。这一次来是具体地落实出行治病的时间、地点、行程以及确定看家的人员计划。

　　我们决定去苏州。一来那里是静珠的老家，还有她的亲人可以照顾她；二则那里的医院中西医水平较高；三则离上海近，万一遇有特殊情况可以转去上海。于是定下这个方案。

　　我们出行这天太令我们感动了，木材公司几乎是全部停工来送行。几个人用一副担架抬着静珠。我背着海霞，而海楠、海洋早有工人护送。工人们前呼后拥，就连与我一起扛木头的大娘大嫂们也都赶来了。

　　到了火车站一看，还有一二百人等在这里送行。静珠伸出瘦弱的手同大家握别，人们均已热泪盈眶。有人竟喊:“老天爷呀，保佑好人长寿！”“保佑这一家人平平安安！”我到处鞠躬，一一握别也劝不走大家，直到列车开动，人们又海潮般大喊:“一定要治好病再回来！”“祝你们一路平安！”“一定要回来！”“平安回来！”

　　人到底有多少眼泪可流？人的心到底能容纳多少热情？我们的眼泪流干了，我们的心灌满了乡亲们的深情。多好的本溪县人，为了报答你们，我们也一定要治好病回来，与大家再叙乡情！

　　苏州终于到了，这里是静珠几十年来魂牵梦绕的故乡。她的亲人:弟弟、弟妹以及几位好友早已在寒风中等候，大家对我没有偏见和歧视，只有无限的温暖和关怀。

　　站台上，亲人见面相拥而泣。她们姊妹已多年未见，只在信中得知染病，没想到会病得这样重，人人心痛不已，个个泪流满面。

　　(15)

　　图:

　　张良夫妇与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于洋、杨静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