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你，我真的有点儿恨你

　　彭珊，25岁，戴着眼镜，面容清秀、温柔、声音清脆……看到她的时候，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词就是“甜美”。

　　彭珊来做职业咨询是因为她最近想出国，对于选什么专业，她一直拿不定主意。

　　说起彭珊的经历，有许多可圈可点之处。从小学到中学，她的成绩一直保持班上甚至年级前三名。大学保送到一所全国重点高校，学的是当时很热门的通信工程，之后被推荐到本硕连读班。大学期间，她得过英语演讲比赛大奖，做过唐宋诗歌朗诵会的主持，还通过自学拿到了国家羽毛球三级裁判员证。毕业后进入一家外资独资企业，各方面发展潜力都不错。

　　对于这么一个优秀的女性，职业困惑也许可以理解。因为多才多艺，可以选择的太多，或者因为个人理想太高，无法给自己定位……

　　但是，事实却不是这样，彭珊说她根本不想出国，这只是妈妈一时冲动的主意。她还从未考虑过自己到底要干什么。这让我颇有些惊讶。要知道坐在我面前的是一个25岁的硕士，而不是一个5岁的孩子。“听你的意思，好像是妈妈的话使你作了出国的决定？”“对。”“那你自己怎么想呢？”“我不想出去，我挺喜欢我的公司。但不敢反抗……”

　　彭珊的妈妈是家里的独裁者。从小时候起，彭珊就极其怕她。她总是喜怒无常，发起脾气来特别凶，打人也特狠。早在幼年时期，彭珊就已经学会如何不惹妈妈生气了。那就是“顺从”！

　　彭珊也的确是家里最“顺从”的人。她的爸爸总是和妈妈吵架，虽然他们尽量容忍，但貌合神离是连孩子都看得出来的。彭珊的哥哥因为受不了和妈妈的关系，考到外地。姐姐的脾气更为倔强，因为找的丈夫不合妈妈的意，和家里断绝了关系。所以，全家5口人，只有彭珊还算得上妈妈的“骄傲”。即使这样，妈妈仍然没有放过对她的控制，她的一切选择，都由妈妈来作主。

　　彭珊说自己试过反抗，但妈妈以更凶的训斥和断绝关系相威胁。

　　“有时候想想妈妈也挺可怜，虽然她不在家的时候，是我们感觉最快乐的时候。但是，她毕竟为我们付出了很多。”

　　彭珊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是笑着的，像在讲别人的事。但从她的眼神中我总能感受到一丝勉强和痛苦。“我一直觉得自己没有一点儿动力。我很担心出国的考试。前一段情绪不好的时候甚至想到过死。”彭珊的笑容僵了一下，“其实我在大学的时候就想到过死……我总是属于那种隔一段时间就特别消极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提不起精神。不过，再过一段就又好了，好像是对一切都麻木了……”

　　也许是她的表情和她的谈话差异太大了吧，我从那笑容里读到一种压抑。“我要是你，也会消极的！”彭珊有些惊讶地看我。“因为你几乎一天都没为自己活过！”

　　听到这句话，彭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也许是吧，我从小到大就活在恐惧里。印象很深的是很小的时候，看到上小学的姐姐被妈妈拎到院子里打，就因为她考了70分。那场景我到现在都记得，实在太恐怖了。所以，我从上学时就拼命学习，不想像姐姐一样挨打！”“姐姐给你提供了许多教训是吗？”“对！姐姐的性格很强，她总和妈妈对着吵，所以总是挨打，有时候还打得很重。正是因为看到这些，所以我从小就很乖，特别听话……但是妈妈还是会挑许多的不是，她很少表扬我。虽然，她私下里会以我为骄傲。”

　　我发现彭珊的内心里对母亲充满了矛盾。那种爱恨的交织使我慢慢理解了她刚才所说的“麻木”。从心理学的角度讲，当一个人在巨大压力和矛盾下不能作出明确选择的时候，麻木就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要打破这种保护，需要先帮她把这两种情绪梳理一下。“彭珊，你跟我说一句话：妈妈，我恨你！”

　　彭珊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使劲儿摇了摇头，“我不敢！”“没关系，我们只是来试试，妈妈并不在这里。”我鼓励说。

　　彭珊使劲儿喘了口气，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轻轻挪到她的身边，轻扶着她的肩膀。彭珊大喘了口气，终于开口说了出来，声音很小，但同时眼泪夺眶而出。“我恨你，我真的有点儿恨你……我不想每天战战兢兢地生活，我不想家里没有一点儿安全感……”

　　不用我再多说，彭珊已经沿着自己的真实感觉诉说下去。“我不想让你干涉我的生活，我已经是大人了，我不想在你的阴影下过一辈子……从小到大，我已经够乖了，为什么你还不能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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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彭珊的情绪渐渐平复，我问她：“这么说出来的时候，你有什么感受？”“压抑的感觉好像去掉了一些，但是也有一些自责。”

　　这正是彭珊的心结所在，她把对妈妈的爱和恨混在了一起，只能压抑自己。“你觉得如果自己只是顺从妈妈，就是爱妈妈吗？”

　　彭珊犹豫了一下，说：“应该是吧。”“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顺她的意而结果不好，责任应该由谁来承担？”“应该是她吧！”说完这句话，彭珊自己先怔了一下。“我从来没这么想过！”“如果在你小时候，你听她的话而出了差错，比如摔了一跤，你自然可以说是她的过错。但是，你现在已经25岁了，正是事业发展的黄金时期，如果这个时候你按她的话做而出了差错，耽误了许多事情，你认为她能承担得起吗？”

　　彭珊低下头，不说话了。“当你不能面对你对妈妈的恨时，你就不能真正地爱妈妈！”

　　我对彭珊解释，当我们在心里压抑有某种负面情感时，我们是没有办法真正做到对正面情感的接纳的。那种内心的委屈、不平衡会常常冲出来，又被压下去。这种压的过程几乎已经耗尽了所有的能量，让我们没有力气再去真诚地爱什么。

　　我建议彭珊去做一些心理咨询，将自己的恨真正地处理掉。这样，她就能真正地负责自己的事情，也真正地与妈妈和解。

　　临走的时候，彭珊和我拥抱了一下。她说，自己应该早就来这里。但是，今天也不晚，从今天开始，她要做真正的自己！

　　身边有许多职场人士经常会无奈地说：我真的只适合做这种工作，没有办法！但是，你真的断定那就是真正的你吗？从小到大，人性格中的变数很多，我们从小被烙印下的东西会影响我们一生的选择。于是，你可以看到，一些人似乎一生做着“适合”自己的职业却不快乐，被指责为“身在福中不知福”。其实，那其中真正的原因就是那个“适合”的“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