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什么，也别忘自己

　　我的女友歌儿是有些小刁小坏的，即使是从北京给我邮寄书刊也会弄出许多花样来。对自己的爸爸妈妈，她一方面懂事得严重超标，一方面又喜欢把半身子的份量倚在人身上，让人觉着甜蜜的负担。

　　父亲节前两天，我提醒她，到时候得打个电话给老爸问个好。歌儿非常为难：“多酸啊，不用了吧。”于是我就说她：“母亲节那天，你还屁颠屁颠对你妈说了不少软话呢，你打个电话就行，也别说是父亲节，你爸估计也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儿。”父亲节到了，她真的高高兴兴打了电话；那天我哪儿也没去，和母亲静静陪着父亲，我觉得父亲是幸福的，母亲和我也是幸福的。

　　但我也纳闷自己为什么就特别在意起这个还不甚流行的节日来。找了些理由，最有可能的是前几天突然想起了父亲以前跟我说过的一句话，幸福是容易被忽略的平淡，要时时提醒自己。

　　先说说父亲这个话题。我不知道你有没有问过父亲在自己的生命中到底有多重要？你可能又会说父亲是山、父爱如山。我却觉得父亲的出现令我的人生由苍白变丰盈，他带来的悲喜都是花朵，各异的花朵。他不是风吹来的种子，会落地生，他只是一朵花，我甚至不希望他有根茎。因为我相对于他，极有可能是贫乏的，人不只需要一种关爱，还需要有更多更美的花偶落，怒放。

　　最近看了一部法国电影，越发明白了这个道理。8岁的莉萨从小没有父亲，她的年轻妈妈很爱很爱她，但是会男友时也经常把她忘在学校里。莉萨不怕陌生人，由于孤独，她想尽办法与偶然相遇的老人朱利安“出走”，去寻找全欧洲最稀有、一只名叫“伊莎贝拉”的蝴蝶。后来莉萨的母亲发现她不见了，整天以泪洗面。这是一部温馨得一塌糊涂的片子，故事的结尾当然是好的。最后莉萨寻找到了蝴蝶伊莎贝拉，而她那位名叫伊莎贝拉的母亲也找到了她。看完片子，我突然明白，孩子莉萨是在用一种独特的方式提醒母亲，别把她忘了。

　　不单单是伊莎贝拉，其实我们就一直生活在被提醒的状态中。小时候不小心摔倒在地上，自己觉得好玩，刚想爬起来，大人们却匆匆跑来，把我扶起，拍掉我身上的尘土，安慰说：“好孩子，别哭。”这时我才想起自己应该哭了，于是哇地一声嚎啕起来。

　　要我看，人的承受能力其实要远远大于现在发生的，只不过人们的生活习惯为他们制造了一个界限。在遥远的上古，混沌初开的人们安步当车，无论多远的路程都要亲自用脚去丈量。那时他们的幸福观也许就是走了一段近路。10里的路程他们抄小路去只走了8里就到了。生活习惯提醒他：我比别人少用了一些力，很高兴的。这事如果发生在今天，步行如此远的路程，他早就大声抱怨了。

　　1998年湖北发大水时，一位6岁的小女孩抱着大树在洪水中挺了9个小时。我不相信这个小孩的身体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她之所以能支撑这么长的时间，也许正是因为她年龄小。如果是个成年人，在坚持了五六个小时以后，生活常识会告诉他，我坚持的时间够长了，现在即使掉在水里也无怨无悔了。这样一想，浑身的劲都松懈下来，于是他掉下去了。

　　这种提醒是可怕的。可我们的周围就埋伏着许多这样的提醒。几十年前的幸福是饱餐一顿大鱼大肉，今天的幸福观又发生了变化。没有人在耳边告诉我们，可这样的观念已经在我们心中落地生根，谁敢肯定这样的东西从当初落在我们生活中时就不是错误的呢？

　　无论是幸福，无论是痛苦，其实早就由大多数人的肯定所肯定，由大多数人的否定所否定，我们还是不能超凡脱俗。这一辈子，每个人注定要幸福着别人的幸福，痛苦着别人的痛苦。

　　我倒是更欣赏那些完全被忽略的本能，比如眨眼，比如呼吸，这些都无须谁来提醒我们去做，每个人随时都在做它，而且它们随着每一个人的诞生而诞生，随着他们的消逝而消逝。这，倒是我们真正的本质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