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要谈论上厕所这样一个“不雅”的话题，实在是因媒体上的一条新闻太令人感慨扼腕了：今年4月10日，全国职称考试开考，在黑龙江鸡西市一个考场内，一位女性考生三度要求去厕所，但均遭到监考人员拒绝，甚至她提出由监考人员随同监督都不行，最后她忍无可忍，只好经默许从教室前方讲台处拿过一个洗脸盆，褪下裤子，当众小便……
不由得想到自己当年考研究生，也曾几次要求去厕所，但与这位女士相比，境遇可就幸运多了。
那是上世纪70年代末，我作为一名考生，走进了考场。参加第一场考试时，不知是由于参加工作十几年，已对考试很不适应，还是由于天冷，早晨又只喝了两碗稀粥，反正刚答题不久，便感到小腹开始膨胀。要在平时，不用说早就去厕所了，但这是考试呀，而且是全国性的研究生考试，能随便离考场吗？心想还是忍忍吧。谁知越是想忍，小腹就越是胀得难受，心慌得连笔都拿不住了，直至忍无可忍，只好起身向监考老师提出了去厕所的要求。监考老师是区招生办公室工作人员、一位鬓发已渐斑白的老先生，最初的有关报考手续，就是他经手为我办理的；此时眼望着他的面庞，我的最大愿望，就是他能答应我去厕所，然后派个人随同监督。我还打定主意，如果要求被拒绝，那就只能放弃考试。然而想不到的是，老先生听到我的要求后，不仅连声回答“好好好”，还告诉我厕所怎么走，而且当我刚一说出“那您看哪位老师跟着……”的时候，他立刻表示：“不用不用，您自己去您自己去！”
厕所是用席子临时围起来的，在考场外面的马路边。我连颠带跑地去，又连颠带跑地回。心想这下可以专心答卷了。孰料没过半小时，小腹又渐渐胀起来了！开始当然也还是忍，一是心存侥幸，觉得最多不就是两碗稀粥嘛；二是不好意思，已经去了一趟，还能要求再去吗？但同上次一样，忍来忍去，终于又忍无可忍了，终于又一次向监考老师提出了要求。为了避嫌，还特意强调，希望能有人跟着。然而也同上次一样，那位老先生还是说不用，还是让我自便。说来也真邪了，当时是哪来的那多废水，刚去过一会儿便又告急，就这样，从考试开始，大约两个小时之中，我竟跑了三次厕所，直到最后一个小时才稳住了。
或问，无人监督，自去厕所，难道就不想作弊吗？坦白地说，前两次真的“思无邪”，心里想的就是快去快回；但到第三次，可能估计小腹不会再膨胀了，便忽然有了“私字一闪念”：无监考人员监督，厕所内也无他人，要是偷看一眼复习材料，这该是多好的机会呀！说实话，当时我还真有一个小题目，虽复习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了；而记满复习内容的“工作手册”，就装在我上衣外面的口袋里。然而，那念头刚一闪出，我便立即警告自己：不能干这种事！宁可考不上也不能干，不然良心会一辈子受折磨！而且既然监考老师相信我，那我岂能对不起他，岂能认为君子可欺以其方！这些想法，当然都是一闪而过，但何是何非，泾渭分明，似乎也不必多想，我就又很快回到考场去了。
事情已过去多年。后来读研究生谈起这件事，同级的一位同学说，他也曾离开考场去厕所，但与我不同的是有监考人员跟随。说起来，即使跟随监督也无可非议，因为考试就要有纪律、有规则，而纪律或规则，就是为了防患于未然；而我竟三次自由去厕所，或许只是一个特例。但不论如何，监考人员都没有拒绝考生上厕所，显然表明了对考生、对人的理解和尊重。因之我也特别感谢那位监考的老先生，因为从考试具体环节的意义上说，如果没有他的信任和应允，很可能仅由于频频内急，我就会失去读研的机会，面对的是另一种人生了。
今非昔比，一进考场，再像当年我那样独自如厕，十之八九已不可能。如果说鸡西那位女考生的遭际也是一个特例，那么为防止高考考生作弊而规定、采取的各种办法和措施，则可略见一斑。话说回来，如果我再进考场，而且也有当年那种独自去厕所的机会，我还能不能做到复习材料装在口袋里，也绝不偷看一眼呢？同样坦白地说，即使签署了“诚信承诺书”，我也不敢保证。两个方面，无疑都很可悲。制度蒙羞，人性也蒙羞。至于怎么会这样了呢？问题太复杂，我说不出个一二三，徒有慨叹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