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北路空无一人

　　四十、父子俩的对话

　　父亲醒过来后，看见郑富仁，说我看到你姆妈了，她不准我死，她还说富仁也不准你死。我就没有死。

　　郑富仁说，还是姆妈晓得我。我说了的，你跟我的架还没有吵完，你不得死的。

　　父亲听了这话，笑了起来，笑纹扯得满脸，却没有声音。郑富仁没有跟他说有关包的事情。郑富仁想，说了也没得用，还得让他多费脑子。

　　福来贸易公司一连几天都找不到郑富仁。郑家只有刘春梅守店。他们不敢凑近那里，晓得一近前便会有一顿臭骂挨。他们只有到处找郑富仁。可是郑富仁白天上班，安装地板，又没得一个固定点，今天这家，明天那家。早上在汉口，下午说不定就去汉阳了。晚上郑富仁便去了医院。他给父亲送点吃的，跟父亲说些外面的事情，陪父亲聊几句天。两人拌嘴还是免不了，只是这时候的郑富仁不再硬顶，父亲犟起来的时候，他便懒得多说。等郑富仁到家，天色已经都蛮晚了。

　　每天回家刘春梅的第一句话就是，又平平安安过了一天。他们打电话来了的，都被我骂回去了。这时候的郑富仁方知，家里有个厉害老婆，也会省掉蛮多烦人的事。

　　有一天父亲说，富仁你好像改了蛮多咧。

　　郑富仁说，么东西改了？

　　父亲说，脾气改了蛮多。不大么跟我顶嘴了。以前我说一句，你恨不得顶十句，把人气得半死。

　　郑富仁说，你当我不想顶？你一个又老又病的人，我跟顶个么事咧？把你顶过去了，我还划不来。

　　父亲说，我就搞不懂咧，我活着对你没得好处，死了对你也没得坏处，你做么事那想我活着？

　　郑富仁说，你这问得好笑咧。你不是我爹，你活不活关我么事？哪个要你是我亲爹？你是我爹，就是我的亲人，是我的老大，让你活得好好的，那就是当儿子的事。我也没得别的法子可选择的。

　　父亲笑了起来，显得真心高兴。父亲说总算听到你说了一回人话。

　　郑富仁也笑了笑，说你得学学我，改一下你的那张嘴。

　　父亲撇了撇嘴说，做你的春秋大梦。我活了八十几年都没有改过，剩下这点日子，我还去改？改呵欠！

　　郑富仁觉得父亲说话的神气好笑得很，心道，你就是想改，哪个又还指望得你真的改得了？（40） 作者: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