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新 ○陈绍龙

　　五月五，尝新谷。

　　是麦子。

　　秋种、冬眠、春长、夏收，没有一样庄稼像麦子样的要历经四季的等待。

　　冬藏的山芋之类在春初已吃得差不多了，农事渐紧，饥肠辘辘。两眼盯着麦子：扬花了，孕穗了，起浪了。“小满三天望麦黄”，农谚也急，“再过三天麦登场”，勒紧腰带，不就三天么。

　　开镰在即，让秧苗在田里成行绿着，让竹鸡的叫声在水里成串响着，让汗水在背上流成道儿，有农民站在麦田埂上，跟一片麦浪笑。他们在估计着今年的收成，他们在幻想着殷实的日子，想着想着手就痒了，不自觉地在麦穗上摸摸，像是摸着孩子头一样的充满温情。摸着摸着就会忍不住的掐一枝麦穗(只一枝，才舍不得掐第二枝呢)，放手心一搓，“噗”，闭眼，一口气，麦芒和麦衣飞去，麦粒圆润饱满。左手捧举眼前，右手食指一粒粒的摩挲，喜不自禁；再捏一粒，尝尝，忍不住又捏一粒放嘴里。他会耐着性子在品尝新麦的甜美，仿佛这近十个月的等待也就是为了这一天似的，这时的农人像是个贪嘴的孩子，最后忍不住了，一仰脖子，把麦粒全放嘴里，齿颊生津，香着呢。

　　田头尝新只是对胃的一丁点的打点，不够味，也过不了瘾。有磨的人家早些日已叫锻磨的手艺人将磨给铣了，磨牙快着呢。

　　“黄金落地，老少弯腰”，这“黄金”当然是麦子，田里路上见着落下的麦穗那是一定要捡起来的。晚上，找来捶衣棒什么的，把这一把把的麦子平摊在地上捶，扬去秸秆，上磨。干一点的麦子磨是不放水的，不去皮，不去麸，是舍不得。磨出来的面我们那儿叫“通面”。通面做饼，熬粥，味地道，香浓；要是麦子圆润水分大，村民们就“水磨”，在磨上磨出糊状。糊烧粥就简单了，糊做饼烦。不过村上的刘妈会用糊在“鏊子”上摊煎饼。

　　刘妈左手舀糊，右手拿一带把的条状竹片，只是右手指在把上一拧动，糊就在鏊上摊开了(“鏊”是一种没沿的锅)，然后用竹片把饼在锅上翻个身，一张煎饼就成了。家里人不会摊煎饼，嘴馋的孩子就把磨好的糊送到刘妈家“刘妈刘妈”的叫，响着呢。人多了，刘妈干脆会把鏊支到村口。这时来的不光是孩子了，大人们也都会蹲下身来，说是学着刘妈做煎饼，或是帮着刘妈烧锅，其实，也就是拿一张尝尝。有时天黑了，火光也不息的，直到接着天上的月光和星光，接着四下响起的犬吠和鸡鸣。一村的香。

　　“紧收午季慢收秋”。用不着几天的时间，麦子就抢收完了。其时，家家也都备好了擀面杖和蒜臼了，擀面条，蒸白馍，新麦面下来，香香甜甜的日子多着呢，之后，村民们会把每一天，都过得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