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鼍鼓声中诞生

　　《人民日报》是在鼍鼓声中诞生的，创刊号上一片战声。

　　头版头条是一条长新闻，揭露蒋介石玩弄“黄河归故”的阴谋。标题是

　　《国民党当局破坏菏泽协议 蓄意放水淹我解放区 不顾七百万人民生命财产图逞内战阴谋中共中央发言人表示坚决反对》。二版登了四篇关于黄河问题的新闻、文章，包括冀鲁豫人民对蒋介石的抗议，《冀鲁豫日报》社论《坚决实现菏泽协议》的摘要，李庄写的题为《为七百万人民请命》的文章。一版还登了两条引人注目的新闻：一条的标题是《国民党军结合敌伪高唱备战大举调动屡犯我解放区三个半月大小进攻七百余次》；一条的标题是《豫北形势紧张声中蒋介石到新乡中央社对其活动隐匿不报》。三版登了国民党猛攻我四平街的新闻、刘白羽写的通讯《英勇的四平街保卫战》。

　　“黄河归故”是蒋介石全面内战部署的重要部分。1938年，国民党政府扬言保卫中原，在郑州附近的花园口炸开黄河大堤，纵黄水横流，在河南东部形成大片“黄泛区”，几百万人失去田园庐舍，几十万人葬身鱼腹。正像《为七百万人民请命》所说：“人为的灾害消灭了一个比利时，死绝了一个卢森堡。”蒋介石1946年要打全面内战，夺取华北、东北，理想的捷径是打通平汉路。但是，刘（伯承）邓（小平）的司令部设在邯郸，蒋介石啃不动，于是打黄河的主意：把花园口堵住，强使黄河返回故道。黄河故道大部在我冀鲁豫解放区，堤防早已废毁，河床住了人，种了地。一旦“黄河归故”，势必使冀鲁豫变成新“黄泛区”。蒋介石一则置解放区几百万人于死地，二则在北进蒋军右翼形成一道天然屏障，以便集中兵力沿平汉路正面进攻。如此一箭双雕，难怪他一再向喽罗夸口，这一招“胜过四十万大军”。

　　晋冀鲁豫人民顾全大局，关怀“黄泛区”人民（“黄泛区”当时主要位于河南省蒋管区），甘愿承担巨大牺牲，同意“黄河归故”，只提出“先复堤后堵口”这个最低限度、完全合理的条件，蒋介石在全面内战准备尚未最后完成以前，口头上也不敢断然拒绝，于是出现了两三个月的艰难谈判。

　　双簧不是独角戏，蒋介石又请美国主子帮忙。那些伪装正经的先生们，作为“联总”（联合国救济总署）代表，明里唱白脸，暗里维护蒋政府，因此谈判桌上总是二对一。复堤工程浩大，需要足够时间，他们两家尽量估短。复堤需要大量经费、物料，他们两家尽量估少。谁都知道国民党的中央社是诬骂共产党、解放区的专家，这时候忽然改变腔调，说解放区“民众素有组织”，“物料器材早有准备”，“复堤必可克日完成”。我方代表一本协商解决问题的初衷，据实据理力争，同时适当让步，同他们相继签订了几个协议。如果认真执行，堵口、复堤即可兼顾。不出所料，这些协议同在重庆签订的“双十协定”一样，在蒋介石认为不必用它继续骗人的时候，立即像废纸一样地丢掉。这就是“黄河归故”的真相，是《人民日报》创刊号所以大张旗鼓突出宣传的原因之一（当时还不知道它的结果，但是看到了它的趋势）。5月16日上午，《人民日报》举行茶会，刘伯承、邓小平、杨秀峰等负责人都到了，祝贺中央局机关报顺利出版。许多同志表扬了创刊号，认为问题抓得准，报道集中、突出、有力量。边区政府主席杨秀峰说：《人民日报》“应该多多登载全区性的大问题。例如关系几百万人生命的‘黄河归故’问题，就该连续深刻地披露”。

　　报纸创刊一个星期之前，编辑部开始全力准备各版的稿件。谁都知道，事实是第一性的，对于它的有无、迟早、大小，采编者无能为力。新闻是第二性的，在忠实反映事实的基础上，对于它的重轻、先后、繁简、聚散，却可以适当安排和组织，编辑能做的事情还是很多的。1946年夏季，我们遵照邓小平、刘伯承为《人民日报》创刊号题词的精神，在全国范围内，揭露和抨击蒋介石坚持内战、独裁、分裂的行径，力争和平、民主、团结，因为这是全国人民的最大利益。在晋冀鲁豫范围内，揭露敌人，保护人民，准备自卫战争，巩固、发展边区，这种种任务当时集中表现在关于“黄河归故”的斗争上，这方面新事很多，万人关注，应该成为我们的宣传重点。基于这种考虑，编辑部派遣专人到中央局、军区、边区政府重点采访有关的新闻；电请冀鲁豫分社、《冀鲁豫日报》全力供给这方面的稿件和材料；指定我写一文章，说清楚有关“黄河归故”这个问题，在创刊号发表。它不是新闻资料，不是政论文章，不是学术论文，但应该兼有这些方面的内容，用历史的、当前的无可争辩的事实，把蒋介石的阴谋揭穿，谬论驳倒。在十分缺乏参考材料的情况下，日夜奋斗，写得很苦。感谢《冀鲁豫日报》和冀鲁豫分社同志们的鼎力支持，邯郸凡有所求，菏泽必能供应，否则我这个任务难以完成，编辑部在这方面的整个报道也会大受影响。这里要特别提到君谦同志，他在冀鲁豫专门从事黄河问题的报道，写的报道、资料、内参最多，贡献最大。可惜彼此都忙，只有电讯交通，始终未能谋面。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黄河归故”的斗争在两处进行。一在菏泽（我冀鲁豫解放区首府）、开封（国民党政府河南省会），蒋、我、美在这两处地方设立了三方小组，围绕堵口、复堤时间和经费、物料问题持续谈判、斗口。一在黄河故道现场。凡是我军控制河段，复堤进展顺利，个别有正义感的美方代表看到我方县长率众担土运石，也称赞不已；国民党军在它控制的河段，百般阻挠复堤，甚至抢夺物料，开枪伤人。对此，我们连续进行对比报道。

　　1946年七八月间，蒋介石全面内战准备相继完成。他在东北、山东的动作比较露骨，《人民日报》及时揭露。在晋冀鲁豫区周围，由于连打两个败仗，调整部署时，蒋方军事行动比较隐蔽，主要运用他的“四十万大军”，但也逐渐改变腔调。我们继续抓紧这个题目，揭露他的内战阴谋，戳穿他的欺骗宣传。最可笑的是，他在说了一阵解放区民众有组织、物料器材有准备之后，忽然自打嘴巴，胡说什么解放区“行政无能”，“民众涣散”，“阻挠”复堤。我们针锋相对，一面报道我方排除国民党军队的骚扰，继续复堤、移民的努力，同时责问国民党宣传机关：我们为何阻挠复堤？一旦黄水回来，岂非自己淹没自己？“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们这样胡说，不过是诿过于人，为强行放水，淹没解放区放烟幕而已。谎言从来腿短，国民党关于这个问题的叫嚷此后逐渐减少，说明它在宣传战线上也打了败仗。

　　“黄河归故”的斗争，在国民党军被我逐出冀鲁豫后告一段落。我们可以按计划迁移居民修补河堤了。但是，国民党杀人之心不死，还不时派飞机轰炸我复堤民工。所幸它的飞机本来不多，支援战场任务又重，已经不能对复堤造成重大危害。

　　摘自《李庄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