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豆腐块”看指导性

　　写这篇相当枯燥的文字，是想从一个侧面，说说过去在解放区办报的路数。历史的经验对当前的新闻改革可能还有参考价值。

　　1948年第三季度，华北大部分地区相继解放，逐渐恢复和平生活。人口多了，事情多了，战争之外的新问题大大增加了，希望党报给以解答——指导。指导有多种形式：党和政府的公告、法令，十分重要，但不常有；评论，读者认为是党报代表党和政府发言，也很重视，但数量有限；用得最多的是各种形式（新闻、通讯、文章）的经验介绍，读者很欢迎，但有时显得不那么开门见山、直截了当。最受群众欢迎的形式之一，是直来直去、简明有力的询问、答复、批评、建议等“豆腐块”（群众对短文章的美称）。在解放区办报，强调密切联系实际、联系群众，在这类“豆腐块”中体现得相当充分。《人民日报》刊登这种“豆腐块”专栏，在1948年下半年十分集中。以9月份为例，三十天中，十七天有专栏，都在头版，很突出，醒目。内容涉及方针政策、干部作风、群众疾苦、生产建设等等方面，有问题，有批评，有检讨，有答复。文字一律是“豆腐块”，简单明了。现在把9月份的专栏和题目录下，也许能说明当时读者为什么喜欢它。当然绝不是说，读者不喜欢前面举出的那些宣传样式。

　　9月1日，《询问与答复》栏，题：《土地问题已解决地区决不再进行土改》。

　　9月2日，《群众呼声》栏，题：《请政府给土靛（华北地区出产的一种植物染料）想出路》。

　　9月11日，《批评与建议》栏，题：《灵寿（县）有的村庄贪污公粮》。

　　9月13日，《询问与答复》栏，题：《新富农雇用长工不算剥削》

　　9月14日，《批评与建议》栏，题：《平定（县）农村赌博偷窃肆行　领导应坚决制止其活动》

　　9月15日，《批评与建议》栏，题：《灵寿（县）浪费民力　影响群众种麦》。

　　9月16日，《群众呼声》栏，题：《献县富家庄工作有毛病　县委应检查纠正》。

　　9月17日，《批评与建议》栏，题：《邢台（县）粮市上　乱收交易费》；《铁路警卫队员不该欺压群众》；《请南乐县快检查荒地》。

　　9月18日，《询问与答复》栏，题：《过分降低工资不合乎工商政策》；《军工学徒的家属是否算军工属》，《因旱因病而许愿唱戏者咋办》。

　　9月19日，《询问与答复》栏，题：《政策“变”的太快吗》。《批评与建议》栏，题：《公路桥被挖断　区公所不闻不问》、《占用市房应出赁钱》。

　　9月20日，《询问与答复》栏，题：《补偿错斗中农究竟是为了什么》。

　　9月22日，《询问与答复》栏，题：《中农种的庄稼不应给平分了去》；《土地平分后　地（主）富（农）能否贷款》。

　　9月23日，《群众呼声》栏，题：《石家庄市西里村　错斗了外来户　为何不补偿》。《编读往来》栏，题；《藁城县夏征报道失实是本报内勤改编疏忽所致》。

　　9月25日，《群众呼声》栏，题：《订我富农是按啥条件》。

　　9月26日，《编读往来》栏，题：《把我扫地出门是谁的法令 献县县委已检查答复》。

　　9月27日，《群众呼声》栏，题：《宁南（县）群众　急需麦种》。

　　9月30日，《询问与答复》栏，题；《农业税应按常年产量征收》。

　　这些专栏中的答复，多数是报社编辑部根据党和政府的方针、政策、法令拟作的。自己没有把握的，请有关领导机关答复。在读者看来，这都是权威意见，也确实没有发现答错了的。

　　这类专栏是党报实现指导性的一种形式。指导性是党报的灵魂。指导性的核心是真实准确，有的放矢。不知为什么，这些不成问题的道理，近年来似乎成了问题。党报怎么能不讲指导性呢？以我的亲身经历来说，抗战之初，我们党领导人民“打日本，救中国”，因此要创建根据地，要组织军队，制造枪炮，发展生产，创办报纸，等等。党报是党干革命的多种武器中的一种武器，运用通消息、发文章等形式，告诉群众应该作什么和不应该作什么，以打击敌人，保护人民，这就是指导性。指导性同党报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不谈指导性，党报也就失掉存在的价值。

　　指导也是服务。群众打日本，打蒋介石，减租减息，平分土地，发展生产供应军需民食，都需要党和政府思想、政策的指导。而党和政府所以能够领导群众，是因为正确地集中了群众的愿望、意见和智慧，无私地代表群众的利益，与群众心心相印，呼吸相通。党报宣传党的主张，传播新闻信息，交流经验教训，表扬先进典型，批评坏人坏事，是满足群众的要求，为群众服务，也是对群众进行指导。有的同志不很了解根据地新闻工作的情况，以为当时强调指导性，大概就是反复在报纸上进行某种简单呆板的说教，而不管读者是否理解和喜欢。其实不然。当时根据地对敌斗争严酷，读者的要求、兴趣相当专注，文化生活比较贫乏。从上述情况出发，党报强调密切联系实际，联系群众，尽可能办得淳朴、明了、实用，满足读者的需要。以我长期工作的太行区为例：党报篇幅都比较小，华北《新华日报》、太行《新华日报》都是四开四版，铅印，晋冀鲁豫《人民日报》长期是对开二版，有时对开四版，铅印，理论文章不多，知识性、趣味性文字甚少；四分之三以上的篇幅是新闻、通讯，主要通过事实的叙述报道，扬善抑恶，是是非非；文字多为群众欢迎的“豆腐块”，绝少长篇大论。现在看来，不少文字比较粗糙，缺少文采，甚至不够规范。但是朴素，真实，开门见山，很少套话。

　　贬低以至否定指导性，是一种错误认识。50年代末期以后的二十年，新闻工作发生不少问题，并不是由于坚持指导性，恰恰相反，是违反了党报指导性的优良传统，表现为一不说真话，二文不对题。明明发生了“左”的路线错误，明明形势不那么好，偏要同人人看得见、摸得着的客观实际“拉开距离”，硬要人家相信路线不错，形势很好，能不令人反感、讨厌？不管读者想什么、要什么，成天板着面孔向人家重复千篇一律的套话，即使说的都是“一加一等于二”的空泛的“真理”，人家能不倒胃口？谢天谢地，那种艰难岁月是过去了。

　　四十年以前，我们经历了从农村到城市，从战争到和平，从革命割据到全国政权的巨大转变，适应当时情况，党报继续坚持指导性原则，但在宣传内容和宣传方式上都作了一些变革，应该说是及时的。但是，那次变革是在思想准备不足、缺少通盘规划、因时利事的情况下进行的，没有来得及对过去的新闻理论、办报思想加以总结，以致50年代后期遇到一些非新闻界本身能够克服的困难，立即陷于手足无措的境地。在不同程度上，指导性减弱了，报纸脱离群众了。

　　现在我们正经历一个从内外封闭到对外开放、对内搞活，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巨大转变，这对新闻工作的影响，比上次转变更为深刻。在国家经济体制、政治体制深入改革的大气候中，新闻工作也在积极、审慎地进行改革。几年来由于国家政治、经济、社会情况的变化，作为客观实际的反映，新闻工作出现了不少新情况、新问题，赋予新闻指导性更广泛的含义。刊登党和政府的方针、决定，发表言论传达党和政府的主张，是指导，以新闻、通讯说人论事，进行褒贬扬抑，是指导；传播知识、介绍娱乐、刊登广告，等等，要选择，鉴别，有取舍、重轻，也是指导，或称引导。这样看，符合新闻工作不断发展的实际，也有利于提高新闻从业人员的积极性和责任感；当然，报刊、广播、电视中多数文字，都是记者——作者个人的观察和判断，但只要它们正确反映社会现实，符合党的路线和国家的宪法，对读者都有帮助，都有指导作用。写新闻作品，我们长期提倡开门见山、直截了当，是很对的，应当坚持；在受众对新闻工作的要求日益提高的今天，同时强调提高宣传艺术，寓指导性于生动、引人的新闻报道之中，它的效果会更大更好。

　　表扬和批评是体现指导性最直接的形式。考虑到我们不仅面临执政党的考验，而且面临对外开放、对内搞活的考验，考虑到我们的社会主义民主建设正在发展之中，有必要强调发挥新闻工作的舆论监督作用。广大群众迫切希望运用舆论手段，监督党的路线、国家宪法的执行情况，批评各种违反国法、党纪的人、事和不正之风。舆论监督不等于新闻工作者进行监督，而是一切关心国家民族利益的人们，包括新闻从业人员，运用新闻舆论这个武器，实现宪法赋予的权利，所以有相当大的权威。

　　摘自《李庄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