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也疯狂

　　那日收到一本装帧十分时尚的杂志，这类杂志现在是文学圈的新宠。一种说法叫“民刊”，民间刊物的简称。它有刊物的形态，如我们常见的杂志，发表一些人的作品。但它没有正式发行的刊物运行方式，不定期出版，没有在新闻出版部门登记注册。有一段时间因为这种原因被叫做“非法刊物”，但现在好像不存在这个问题了，因为印刷者并不在市场上销售这种刊物，所以作为“自娱自乐”同时互相赠送的印刷品，如同自行打印的照片，自己打印的小说，自己打印的贺卡，因为不出售，而在小圈子内流行开来。我一般不用“民刊”来称呼这类出版物，因为民间性并非是它的第一属性，我称其为社团或沙龙出版物，因为只有朋友才会一起大家掏钱出这种“票友文集”。

　　这一次我收到的沙龙刊物或票友文集，是不上市出售的印刷品，装帧和纸品都较高档，铜版纸，大开本，彩印图文。从外观和形式上看，它和我常收到的各式自行印制又免费赠送的出版物并无太大的差别。出格的是它的刊名：《垃圾文学》。《垃圾文学》有一条很大的副题———“就要叫你不舒服！”为了不让我这篇短文因为引用了其文字，也让你恶心难受，我就不介绍它的内容了。大概正是这些叫人看了不舒服的图片与文字，给眼睛强刺激，所以，这本小小的印刷品，曾在一些非主流的媒体上，一度（大概有半个月）成为报道的热点。

　　自己印出版物，这是一种“未经政府批准”行为。如果我们考察一下，这种“未批准行为”经过了十分激烈的变迁。在阶级斗争时期，这是“地下出版物”，最让人难忘的经典例子———《红岩》里的陈刚印传单“挺进报”。当然，到今天如果这些自印的东西拿到了市面上出售，仍具有“非法销售”的性质。眼下在文学青年圈中自娱自乐流传的这些“非卖品”，待遇宽松，一般无人追究。当然，这些文学青年们的“民刊”不能说完全是非意识形态的“纯文学”，比拼“先锋”，标榜“前卫”，以先锋和前卫为目标的“民刊文学”，我个人倒以为，更多地具有“小资产阶级”趣味中反叛的成分。

　　“小资”已经成为中国经济中重要的一个商业概念。比方说，商品房广告、私家车卖场、新潮的时装、流行的CD、刚出炉的手机等等都要找到一个消费群体，这个越来越大的消费群体，最能花钱也最敢花钱的群体，在商业上定位———“小资”！这无疑是一个商业概念，它有别于早些年的政治分类，悄悄地与主流意识形态的“小康”接轨！

　　“小资”有各式各样的理解，比方说职业是“白领”，行业最好是“外企”，学问最好是“大本”，女性最好是“独身”……同样地，对于“小资”来说，它们充当文学最重要的一个支撑面———这是自己掏钱买文学读物的群体。因此，小资们有自己的洁身自悯的“张爱玲”。因此，小资们有最侠义情肠的金大侠以及最难读懂的《借我一生》。在“小资”共同集资推出一期又一期“畅销书排行榜”之余，对小资趣味抱着逆反心理的“另类”知识分子和“草根”民间写作者们，他们对商业文化的捧场声和嘘声，同时出现在文坛上，呈现着先锋和前卫的姿态。

　　从精神贵族变成身体写作，从身体写作直接指示为下半身，从下半身写作再下降为“垃圾文学”，这似乎专门为一个成语“世风日下”，找出了一个最明确的例证。但是如果我们以此观察文坛甚至观察文化的动向，就会再一次陷入“狼来了”的怪圈中。中国的文坛成熟了，成熟的标志之一，就是垃圾文学只是成为媒体的“本周热点”，而不再是文坛的热门焦点了。其实，商业发达的时代，最发达的发展最迅速的“产品”确实就是：垃圾！

　　现代都市从另一个角度讲，就是把人类创造的财富变成垃圾的“最大的垃圾车间”。我们日渐承认这一事实，因为有证据：我们每月给物业要交可观的垃圾费，我们在交纳水费的同时也付出了高额的排污费，我们为了看一段电视必须看十分钟垃圾广告，而比广告更垃圾的电视剧每年生产量已经达到一万集！……于是，今天我看到终于有几个年轻人用精美的纸张印出这本《垃圾文学》，我想到一个惊叹号：在这个拼命追求财富也玩命消费财富的时代，不与毒品为伍，不难！不与垃圾为伍，真还不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