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大营救

　　秘密大营救

　　——记尹林平指挥组织抢救滞港文化人的经过

　　历史纪实

　　文/王　曼杨永

　　编者按

　　1942年春，在日军占领后的香港，发生了一件中外瞩目的大事:数百名被日军搜捕的抗日爱国文化界人士和民主人士，突然从日军的封锁下神秘地“失踪”了。几个月后，他们却安然地出现在抗日大后方和根据地，敌人为之目瞪口呆。究竟他们是怎样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突破日、伪及国民党顽军、土匪的重重关卡远走高飞的？本文再现了当年这场惊心动魄的秘密大营救的情景，以此纪念中国共产党建党84周年及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

　　从1941年11月开始，日军从北往南在宝安境内源源不断增兵，沿广九铁路、宝(安)太(平)公路、惠(州)深(圳)公路两旁的村庄都驻上了日军，各村的井水、塘水几乎全给汲干了。这些部队均属日本侵略军南支派遣第三十八师团，配有步兵、炮兵、坦克兵和骑兵，观其态势，日本侵略军要进攻具有战略地位的海运转运中心香港是毫无疑问了。

　　连日来，广东东江特委书记、广东抗日游击总队政委尹林平的心一直被日军这次军事调动牵动着:敌人要进攻香港了，我们应该怎么办？他立即找梁鸿钧、曾生、王作尧开会，分析当前形势，共同商讨对策。会上，曾生、王作尧等人纷纷谈了利用日军进攻香港的形势，乘机发展抗日游击战争的想法，还赞成林平的意见，认为有必要去一次香港，听听省委和八路军办事处领导对当前形势的看法。

　　第二天，尹林平便离开阳台山游击队总部启程去了香港。

　　临危受命赴港岛

　　在港岛，尹林平匆匆走进八路军驻港办事处，刚好南方工委副书记张文彬，粤南省委(当时广东分粤南、粤北两个省委)书记梁广，中共香港市委书记杨康华，以及中共中央南方局派来香港工作的李少石、潘汉年、刘少文诸同志都集中在这里开会。

　　廖承志一眼见到尹林平，立即起身离座招呼他:“说曹操，曹操就到。你来得很及时，我们现在就开会。”

　　这是一个讨论香港一旦沦陷，如何抢救滞留香港文化人脱险的紧急会议。廖承志当即在会上宣读了党中央和周恩来同志的两封紧急电报，电报指示要他们做好应变准备，一旦香港沦陷，要想方设法保护滞留香港的一批爱国民主人士和文化人，并将他们撤离港九到东江游击区。

　　廖承志对尹林平说:“这事可得由你来扛大旗了。你们的部队要马上做好护送文化人的准备工作。”

　　“我来这里之前，跟曾生、作尧开了个会，作出了几项应变措施，一旦日军攻打香港，我们便派出几支短枪队分别从陆上和海上挺进九龙开展游击战。但对抢救文化人我们却没有讨论，因为我们不了解这方面的情况。我这就写信回去，要他们选派一批精灵大胆的交通员，跟随短枪队一起行动。”

　　廖承志高兴地说，“你们及时部署了进军的行动，就为抢救文化人工作做好了准备。现在我们可以就这个问题详细谈谈。”

　　会上你一言我一语谈得很热烈，最后决定:香港方面由梁方和刘少文负责联系和护送民主人士和文化人；由九龙撤到东江抗日根据地这一段，由尹林平负责护送；刘少文负责全面指挥。

　　尹林平接受任务后，立即来到九龙。他在广东抗日游击队后方办事处，约了何鼎华、李健行、何启明一齐到九龙长沙湾自己的住所来开会，向他们传达了会议精神。他说，“党中央为了保护我国革命文化界的精英，要我们不惜牺牲，竭尽全力帮助这些文化人安全撤出港九到东江游击区，我已向廖公(即廖承志)作了保证，我们东江抗日游击队一定坚决贯彻执行中央的指示，全力做好这个工作。现在我们就来研究一下:如何建立秘密接待站，有哪几条撤退的路线，以及吃饭、供应等问题。这是一项极为细致的工作，丝毫疏忽不得。一路上如果有哪个环节出问题，就会造成重大的损失。”

　　听了尹林平的意见，大家一点也不敢怠慢，认真地逐一讨论起来。

　　正当他们加紧做着各项准备工作的时候，太平洋战争爆发了。12月8日，日本侵略军已开始渡过深圳河，在飞机、坦克的掩护下，向九龙的英军阵地发起了猛烈进攻。日军一路由步兵、骑兵组成，沿元朗至荃湾的一条荒僻山路直趋九龙市区；另一路则偷袭大雾山英军防线的背后，英军猝不及防，不击自溃，几千名士兵弃阵逃走。日军如入无人之境，到第二天，便占领了九龙全境。

　　日军占领九龙后，便从海上严密封锁了香港，把它和九龙隔绝开来。

　　尹林平这时跟留在香港的廖承志、连贯、张文彬等都失去了联系。他焦急万分地找来李健行说:“廖公、连贯和乔冠华正被困在香港过不来，他们都是香港的地方党负责人，身边带有电台跟中央保持着联系，而且留在香港文化人的情况，只有他们掌握。只有把他们先抢救出来，我们才能有效地开展抢救几百个文化人的工作。因此，我们必须乘敌人立足未稳之机，先把他们抢救出来。这个任务很重要，我想交由你去完成。你要不怕牺牲，不怕冒险去做好这个工作。三天之内，把他们安全带回到这里来。”

　　说完，他把一封密信交给李健行，并告诉了去香港找联系人的信号、地址，以及李返回九龙时同他碰头的地点。

　　运筹帷幄铁蹄下

　　说来也巧，正当李健行整装准备出门时，香港方面已派出廖安祥同志偷渡过海来找尹林平共商抢救护送文化人的事情。

　　尹林平听完廖安祥的汇报之后，就打发李健行随同廖安祥一起过海去香港，把廖承志、连贯和乔冠华接到九龙来。

　　第二天一早，李健行和廖安祥沿着深水埗海堤，从西往东去寻觅渡海的小艇。这当儿，海边的码头布满了日军的哨兵，海面上是横冲直闯的日军巡逻快艇。以往载客和运货的小艇都已销声匿迹了。好不容易到了中午，他俩才在红磡码头遇见一只由黑社会组织把持的小船，正在上客准备偷渡过香港去。李健行和廖安祥乘机混了进去，登上了小船。不料，小船开出去不远，便遇上了日军巡逻快艇。小船被拖到一处礁石边，日军把乘客都赶上礁石，便把小船拖走了。到了傍晚时分，眼看涨上来的潮水一节节漫上了他们的脖颈、快要把他们淹没的时候，一只救命小船刚好从这里经过，才把他们拉上船载到了香港。

　　李健行、廖安祥大难不死，上得岸来，再也无暇顾及饥寒，径直奔铜锣湾避风塘一艘香港地下党租用的大驳船上找到连贯同志。李健行把尹林平要他来港护送廖承志、连贯、乔冠华先行撤退的紧急任务作了汇报。他说，“林平同志得知日军为解决战后香港缺粮的困难，在近期内要疏散大批难民回到内地去，这正是我们抢救文化人可以利用的时机，因此尹林平急需同你们见面。”

　　连贯听罢，二话没说，便派人把廖承志、乔冠华带到船上来会商。三人一商量，决定翌日早晨，购一艘专船由李健行护送，偷渡去九龙。

　　专船走得很顺利，海上没有遇上日军的快艇，中午前便安抵九龙红磡码头。李健行带着廖承志、乔冠华和连贯穿街过巷，按照林平告诉的地址，来到了旺角东道的一栋楼上，尹林平、何鼎华早已等候在那里了。双方一见面，廖承志劈头便问尹林平:“部队过来了没有？”

　　“几支小分队已随日军的后尾进入了九龙，已派人来这里接上了头。”尹林平答道。

　　“接待站呢？”

　　“也已建立起来了。”何鼎华代尹林平答道，“从九龙这里走的从东、西两条陆上通道出去。每站都派有武装暗中护送。”

　　“哦！”廖承志想说什么却没有说下去。尹林平接着说:“我们还建起一条海上通道，有几艘‘大眼鸡’，一支护航队。这条海路自西贡游击区护送过海，到大亚湾的沙鱼涌上岸。这条路是照顾一些不适宜公开露面、又不能作长途跋涉的特殊人物，像你们诸位就安排走这条路。”

　　连贯啧啧称赞:“你们想得真周到，真周到！我们可以放心了。”

　　乔冠华打趣说，“你们东江游击队，不但是陆地上猛虎，还是条海上蛟龙，要得要得。”

　　“林平，这边的工作就交由你了。香港那边虽有专人打理，也还要你们多去帮忙。中央相信你们，一定能够完成任务，这里我先代表周恩来同志感谢你们。”廖承志紧紧握住尹林平的手，接着又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明天。还是由李健行护送你们到启德机场附近，那里便有人来接应了。”尹林平打趣说，“你们是这次抢救出境的第一批要人，祝你们一路平安。”

　　廖承志、乔冠华、连贯三人走后，尹林平把何鼎华、何启明叫到跟前，当面部署一番。

　　他说:“我马上要赶到阳台山附近的白石龙的总队部，与梁鸿钧、曾生、王作尧筹划接应文化人脱险的大计，九龙这里的抢救工作由何鼎华、李健行负责。你们下一步的任务，就是负责将文化人从香港接到九龙，由九龙撤到西贡，转往惠阳游击区；另一路则由九龙青山道到元朗转入宝安游击区。香港市委派陈文汉和李锦荣来协助潘柱和李健行搞联络护送工作；部队派来的交通员统一由何鼎华指挥。”

　　尹林平安排好工作，正要上路，忽又从门外折了回来，认真地对何鼎华说，“何香凝老太太，还有茅盾、邹韬奋、柳亚子都是我国的文化名人，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走哪一条路，在转移中应注意哪些事项，都要事先跟他们商量，征求他们的意见，把工作做得细而又细，可千万别出岔子。”他沉思片刻，又郑重其事地说，“何老太太年纪太大了，我看不适宜走陆路，你们还是设法让她从海上走吧。”

　　尹林平这才放心走了。他由交通员带着，一会儿便消失在匆匆的人流之中。

　　几天之后，尹林平坐在宝安白石龙广东游击队总部的一座两层高的小楼上，跟梁鸿钧、曾生、王作尧、杨康华一起商议护送文化人的工作。杨康华原是中共香港市委书记，刚刚被任命为广东游击队政治部主任，所以他也来参加这个会。

　　几个人围坐在一张旧桌子旁，听着尹林平关于香港九龙两处抢救文化人工作的介绍，知道廖承志、连贯、乔冠华已平安脱离虎口，经惠州去了韶关，大家此时都松了口气。随后，又听尹林平说，第一批文化人很快就要到白石龙来了，要怎么接待？如何护送？大家心情又都紧张起来，纷纷发表意见，最后由尹林平根据各人意见作了具体分工:

　　曾生在白石龙负责接待工作；王作尧负责指挥从港九至宝安、惠阳游击区交通线的警戒和护送；梁鸿钧负责部队的军事指挥，总队已在离白石龙不远的龙华附近集结了三个中队和一个小队，随时听候他的调遣。因为在白石龙周围还有日军在活动，万一敌人对白石龙进行突然袭击，有这些部队在近旁，可以随时加以保护。

　　这时杨康华见没有提到自己，便笑着对尹林平说:“政委，你这就不公平了，为什么不给我分配工作呢？”

　　“哈哈！怪我想得不周到。这样吧，你就协助曾生一起搞接待吧！”尹林平接着说，“你是教授，大知识分子，接待这班大文化人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这番话，逗得几个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尹林平待大家走了以后，又马不停蹄地到了坪山区，以东江特委书记的身份召集中共惠阳县委和惠阳前线工委开会，布置从游击区护送文化人到内地的交通线，以及这一路上的秘密接待站。一条从白石龙至惠阳的田心，茶园至惠州，再由惠州到老隆内地的交通线，在尹林平的具体安排下很快便建立起来了。

　　脱险归来啖狗肉

　　当尹林平忙完工作回到白石龙时，大批文化人从日军的眼皮底下，经过长途跋涉已陆续安全到来了。

　　1月13日，他正赶上参加曾生设的招待茅盾、邹韬奋、沈志远、胡绳、戈宝权、宋之的、黎澍、于伶等十多位作家、学者的狗肉宴。在幽幽的煤油灯下，桌上几大盆红烧狗肉，正冒着腾腾热气，肉香四溢。曾生操着客家口音的普通话笑对客人说:“山沟里搞不到好菜，只能委屈大家吃餐狗肉宴。”

　　“哪里，哪里，这么香喷喷的狗肉，比那些山珍海味还要可口。”作家学者们边吃边叫好。

　　尹林平坐在茅盾的身边，关切地问:“路上走得怎么样？没受惊吧。”

　　茅盾感激地说，“从香港脱险，一路上多亏同志们的照料和护送，安安稳稳带到这里，没有受什么惊。你们的工作做得这么细致周密，真叫我钦佩呀！”

　　“党中央、南方局周恩来同志很重视这次抢救工作，我们是在执行中央的指示。你们是我国文化界的精英，我们可疏忽不得。”尹林平说，“你们要到大后方去，还有一段艰难的跋涉，还得要加倍小心啊！”

　　“是呀！国民党反动派对我们是不会轻易放过的，后面这段路……”茅盾他们都是在第二次反共高潮中为逃避国民党迫害来香港的，现在又要回内地去，不免有所担忧，所以对此关切起来。

　　“我们已作了安排，廖承志、连贯、乔冠华同志已经到了韶关，他们会同粤北省委会做好从韶关转送桂林、重庆的护送工作，你尽可放心。”

　　“这太谢谢你们了！”茅盾接着又说，“林政委，我决定在短期内就离开这里，你看可以吗？”

　　“那好，我马上去作安排。”尹林平说。

　　在送走茅盾等一批文化人的那一天下午，著名演员凤子又在部队同志护送下，带了一批戏剧人员从香港脱险来到了白石龙。这些日子，从香港脱险归来的文化人就这么不间断地一来一往。从1942年1月开始到4月，最后送邹韬奋和胡绳离开游击区，前后经历了三个多月时间，单从九龙由陆路进入游击区的文化人就有三百多人；除此之外，还救出了以赖特上校为首的一批英、美、印军官和国民党官员的家属近一百人，其中包括国民党第七战区司令长官余汉谋的夫人上官德贤和南京市长马超俊的夫人。

　　上列所举的脱险人员只是从陆路进入东江游击区的，尚有一批由海上乘船护送回内地的，如何香凝老太太、柳亚子父女和经普椿，他们从长洲乘船，由我地下党员谢一超护送到了海丰马宫安全登陆。柳亚子为感谢救命之恩，挥笔写下一首七律:

　　复壁殷勤藏老拙，

　　柳车辛苦送长征。

　　须髯如戟头颅贱，

　　涉水登山愧友生！

　　柳亚子这首诗，道出了所有在港被搭救出虎口的人的真实心情。当时被共产党和东江游击队救出的文化人、民主人士以及国际友人总共为八百多人，有部分是由香港岛坐船过七洲洋经澳门进入内地的。这场秘密的大营救行动，在国内外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得到了中国共产党中央的传令嘉奖。

　　尹林平在这场秘密大营救的日日夜夜，不顾个人的安危，把自己的智慧和精力，全部倾注在工作中。当他把南方工委副书记张文彬(他是在1月中旬从香港回到宝安游击区的)和最后一位文化人邹韬奋秘密送出游击区到达惠州的时候，由于过度劳累，心脏又出现扩张现象。张文彬要他暂时离开部队到梅县去治疗一段时间。就在这时，国民党军队风闻大批文化人到了白石龙，正派出大批军警分路向阳台山进攻。驻守阳台山的东江抗日游击队奋起抵抗，尹林平没有接受张文彬的意见，带着病躯，又投入到斗争的前线去了。

　　图:

　　叶剑英(中)与曾生(右)、尹林平(左)合影(1978年)

　　张文彬(左)、连贯(右)

　　廖承志(左)、王作尧(中)、杨康华(右)

　　八路军驻香港办事处负责人廖承志(前右)和文化界知名人士茅盾(前左)、夏衍(前中)、司徒慧敏(后右)、郁风(后中)、潘汉年(后左)在广州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