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暴易暴的“殉道者”——伊拉克人弹讲述自己的故事

　　在向伊拉克临时政府移交主权一周年之后，美国总统布什6月28日晚来到北卡罗莱纳州布拉格堡军事基地，面对700多名官兵和电视转播镜头阐述了美国在伊拉克战争和重建问题上的立场:美国将克服各种艰险，帮助伊拉克战胜敌人和建立民主制度。

　　然而，在伊拉克战争结束两周年之后，伊拉克仍是只见硝烟，不见民主。杀戮还在继续，血泪依旧流淌。

　　就在布什讲话前夕，美国五角大楼公布了一组耐人寻味的数据:从2003年3月20日伊拉克战争爆发到今天，至少有1731名美军官兵死在伊拉克，这期间还有将近1.3万美军官兵受伤。单在今年6月1日至26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有75名美军官兵在伊拉克阵亡。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2003年5月1日布什宣布伊拉克主要战事结束时，因各种原因死亡的美军总数不过133人，而此后的死亡人数竟然是“主要战事”中死亡人数的13倍之多。

　　在充斥着暴力和死亡的伊拉克，人弹是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角色。最近，美国《时代》周刊记者独家采访伊拉克人弹，揭示了这个充满暴戾、而又鲜为人知的人群的内心世界。

　　“杀死尽可能多的美国人”

　　1　在艰难度日的伊拉克人中，声称要去当人体炸弹的年轻人很多。但他们的诚意如何就很难说。然而，近来伊拉克自杀性爆炸事件接连不断表明，愿意去充当人体炸弹的人实在不缺。

　　然而，尽管这种袭击方式频率高、杀伤力大，但对于人弹的个人情况，却几乎无人知晓。虽然一些伊拉克自杀式人体炸弹死后留下了磁带录音，但马万是第一个在执行自杀袭击任务前讲述自己经历的人。他听从上司的命令，在巴格达接受了时代周刊的采访。有一个伊斯兰极端组织传出话说，他们将派出一名新兵与我们见面。

　　马万是一个人来的；他们没告诉我们他在哪里居住、工作或接受训练。考虑到时代周刊员工的安全，在他离开后我们没有跟踪他。在三个小时的采访过程中，他坦率地讲到了自己的动机，但是并没有透漏未来袭击的任何具体内容。虽然他坚持在镜头面前蒙面以掩盖他的身份，选用伊拉克常用的马万·阿布·乌拜迪这个假名(这是公元7世纪一位为伊斯兰教徒征服了叙利亚的将军的名字)，但看起来他仍然坦诚，表达力也强。他的叙述让我们难得一见地看到了自杀式人体炸弹的内心世界和自杀准备。

　　马万虽然年仅20岁，但却已经是扎卡维领导下的基地组织伊拉克分支机构里的一名资深成员。像大多数反美武装分子一样，他是一名逊尼派教徒。在萨达姆时代，逊尼派虽然人口少，但在伊拉克却居于统治地位。在老家费卢杰，马万以在战斗中凶残和笃信宗教而远近闻名。去年秋天，马万就向他的长官请求去充当人体炸弹。但一直等到今年四月初，马万才被列入志愿者的名单。

　　“我等不及了，我祈求真主允许我杀死尽可能多的美国人。”马万说。

　　一缕假发盖着他那短短的、皮包骨的下巴，这使马万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很多，在伊拉克街头他并不醒目。几乎没人注意到他有一个显著的特征:由于使用他所钟爱的苏式PKC机枪而长满老茧的手，显得特别大。在自杀爆炸最为频繁的伊拉克首都，他那明显的费卢杰口音一点也不稀奇。像马万这样年纪小又平凡无奇的士兵被认为是最理想的人体炸弹，因为他们可以溜进人群而不会引起任何注意。来接受时代周刊采访时，他穿着黑色短袖衫，下裹黑色裤子——什叶派穆斯林非常喜欢的一种装束——这样就很容易和大多数伊拉克人混在一起，分不出来。

　　伊拉克本地人充当人体炸弹的情况仍很少见。但是美军和伊拉克军方官员改变了原来认为自杀式袭击是外国伊斯兰极端组织“专利”的看法。“如果有伊拉克人仿效了外国人，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内政部发言人阿德兰上校说。马万称他知道今年已经有15名伊拉克人做了人体炸弹，而且他相信有像他一样的“其他上百名伊拉克人”等待机会。上周扎卡维组织宣布说已经建立了一支伊拉克自杀式人体炸弹独立旅。

　　“把美国人从伊拉克赶出去”

　　2　马万成为自杀式杀手的历程仅仅开始于萨达姆·侯赛因倒台后的几周。在战前，他已经是费卢杰有钱有势的年轻人之一。即便是在西方对伊拉克实行经济制裁的困难年代，他父亲的生意也红红火火，挣了不少钱。这就为马万和他的六个兄弟四个姊妹提供了良好的生活。在高中，他是个普通学生。

　　和费卢杰其他很多的逊尼派人不同，马万并不喜欢萨达姆政权。然而这位独裁者一下台，他就开始反对美国人。“我们期望他们搞垮萨达姆然后离开，”他说，“但他们还继续停留在这里。”伊斯兰极端组织接近像马万这样有不满情绪的费卢杰人，然后激励他们加入进来抗击美军。很多人签名参加，包括马万的一个哥哥。

　　马万在2003年4月加入反美武装，当时美国士兵朝一所学校的示威人群开枪，打死了12人，伤者更多。参加抗议的马万，侥幸逃脱，没有受伤。但是这个事件对他后来的转变起了决定性作用。几天后，他就和一些朋友从一个伊拉克军队放弃的军事基地搜集到了手榴弹和轻武器，并对美军占领的一座建筑发起攻击。“他们反击了，但是没有击中我们任何一个人，”他回忆道，“这是我第一次尝到反美胜利的滋味。”

　　第二年他参加了数十起袭击美军的行动。他使用机枪的技术非常熟练，引起了扎卡维组织的注意。

　　就像加入极端宗教组织的其他伊拉克人一样，马万在加入时就与家人断了联系。他说在执行自杀任务前仍可以给他们打电话说声再见。“对于我的选择，家人一点也不高兴，”他说，“但是他们知道改变不了我的选择。”

　　对虔诚的马万来说，在心灵上，他那些战友要比家人或以前的朋友们更亲近。“我们都是笃信仰宗教的人，”他说，“无论任何事情，你问他们的话，他们都可以立即引述出古兰经里相关的章节。”和他们一样，马万讲话时也常引用古兰经典故。

　　他也认同伊斯兰极端组织在全球建立一个统一的伊斯兰国家的观点。用马万的话来说，在那里:“没有酒精，没有音乐，没有西方影响。”他承认对于在那样一个的国家里生活会是什么样，自己并没有进行深入思考。毕竟，他没期望自己能活到那一天去体验一下那样的生活。

　　除此以外，他说，自己首先为伊斯兰而战，再次是要成为“殉道者”让天堂接纳自己，最后才是为了控制自己的国家。“第一步是把美国人从伊拉克赶出去，”他说，“只有先做到这点，我们才能言及其他。”

　　“对，我是一名恐怖分子”

　　4　“我是一名恐怖分子。”马万似乎很肯定他走在一条“纯净”的路上。其他很多的反美武装成员拒绝“恐怖分子”这个称呼，他们把自己称为自由战士或者圣战者。马万不像他们，他接受了“恐怖分子”这个称呼。

　　“对，我是一名恐怖分子。”他说，“写下吧！我承认我是一名恐怖分子。(古兰经)上说穆斯林的职责就是给敌人制造恐怖，因此做恐怖分子，就是一个好穆斯林。”

　　但是近期内至少有一种情况是马万不想考虑的:他可能给伊拉克人带来的间接灾难。最近爆发的大量爆炸事件中，受害者很多都是在场的无辜者。“我祈祷在我执行任务时没有无辜的人被害。”他说，“但是如果真有的话，我知道他们会到达天堂，真主会请他们原谅我的。”

　　如果可以选择，马万希望自己执行针对远离市民的美国士兵或伊拉克安全部队的汽车炸弹任务。但是如果他被命令给自己捆上炸药，在市区街道上朝他的目标走去，他也会这样做。“我们不能选择任务，”他说，“一切由真主决定。”实际上，命令通常由扎卡维组织的指挥官下达。

　　马万说他不考虑自己的遗产或者他死后别人如何看待他。和他们的巴勒斯坦同行相比，伊拉克自杀式的恐怖分子不会得到家人和朋友的庆祝和纪念。

　　对他来说，最好的结局是马万这个名字出现在某一个伊斯兰圣战组织的网站上。但即便是在那里，为避免伊拉克当局骚扰他的家人，网站也不会披露他的身份。“人们是否知道我做了什么并不重要，”他说，“唯一重要的人是真主——而且他会问我的唯一问题将是‘你杀了多少异教徒？”

　　姜渭渔

　　从战士到“殉道者”

　　3　马万说要成为自杀式人体炸弹，等待是其中最艰难的一部分。志愿者们必须经历训练思维、洗清头脑的程序。这种训练主要是心理上和精神上的，由反美武装组织的指挥官和同情他们的逊尼派牧师监督进行。

　　马万说，就要做“殉道者”的人可以利用他们等待的时间来处理一些私事——清还债务，处理家事，和人道别。一些人毁了他们自己的照片。极端伊斯兰教徒把照片看作是一种无用的记号，因此一向忌讳照片。

　　在接到执行任务的命令前，马万期望他最后阶段的训练更加严格。他憧憬着在接近隔离的状态中度过最后的时光，可能与其他一些后来的人体炸弹一起在安全的屋子里。对于那些来自伊拉克以外的国家的人来说，这种隔离有实用目的，能确保他们不被人注意，避免因他们的外地口音而引起怀疑。

　　人们期望所有的自杀式人体炸弹候选人能把自己融入精神冥想和祷告中，向同龄人——除了美国人和伊拉克“不信教”支持者——敞开头脑中消极的想法。马万必须要放弃自己的嗜好——香烟，他说那里也不会有电视或音乐。在很多方面，这些步骤都反映出虔诚的伊斯兰教徒在启程去麦加朝圣前必须经历的自我净化过程。

　　在制定袭击方案时，人体炸弹们几乎没有发言权。从后勤服务、选择目标到勘察现场，一概由指挥官和爆炸专家来定。在发动袭击前，人体炸弹才知道任务的详情，这并不奇怪。马万说，当他的指挥官派他来接受采访时，他以为要执行任务了。

　　伊拉克内政部官员声称，他们有证据说明很多的人体炸弹都是非自愿的。他们说，通过对汽车炸弹的调查，他们发现一些车辆被装上遥控引爆装置。这说明司机可能意识不到自己就要被引爆。

　　马万说，偶尔人体炸弹也会要求把自己拴到方向盘上以确保在最后一刻不退缩。“如果你在脑子里对自己能否执行任务有丝毫的怀疑，这样做就可以保证你不会丧失勇气。”他说。在净化阶段接近尾声的时候，人体炸弹可以请一位更精通宗教教旨的同伙帮助他完成最后的精神准备。马万说，今年初有一位现在已经殉难的朋友请他做了顾问。他希望他最后的几周充满愉快和兴奋，而不是自我折磨。

　　图:

　　伊拉克自杀式袭击使得美军死亡数字不断上升。

　　伊拉克自杀式袭击也使平民无辜受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