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表竞选“上岗”之后

　　N本报记者 邓小燕林良标田米

　　前言

　　新《选举法》一周年

　　根据选民的选票来确定人大代表候选人，再通过竞选演说、选民投票来确定最后的人大代表，这就是本期深度报道所要关注的人大代表预选和竞选。

　　2004年8月，全国人大常委会对《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和地方各级人民代表大会选举法》（以下简称《选举法》）进行了修改，规定：在必要时需经过预选来确定候选人，并且鼓励候选人与选民代表见面，进行竞选演说。此举，意在使基层人大代表选举进一步透明化，防止黑箱操作的发生。

　　而事实上，一向富于制度创新的泉州市人大，早在2002年至2003年泉州县级人大换届选举中，丰泽、南安、德化、晋江等地就已经悄然展开了人大代表的预选和竞选试点工作。在即将召开的泉州市人大工作会议中，这将作为一个亮点被提出来。

　　据介绍，以往确定正式人大代表候选人，都是采取选区组织选民小组反复酝酿、讨论、协商的做法。采用预选，即采用选民代表无记名投票方式对代表候选人进行表决，以得票多少确定正式代表候选人的办法，是泉州市人大换届选举工作中的一次尝试和探索。

　　两年多过去了，那些竞选上岗的人大代表，履职情况如何？他们实现了当时的竞选承诺了吗？基层民主选举预选制度的可行性如何？

　　值此，《选举法》修改一周年之际，本报记者 对部分竞选代表进行回访，并试图从中探寻基层选举民主化进程的步伐与方向。

　　面孔代表履职

　　庄玲玲——

　　人家选了我，我就得负责任

　　2003年12月，南安市人民教师庄玲玲在经过竞选演说后，以无记名投票的方式当选为南安市人大代表。这个结果连她自己也感到意外，因为在此前的候选人预选中，另一位候选人封慧得票比她高。

　　庄玲玲是宝莲中学初三年的数学老师兼学校会计。两年前，当她在竞选演说中打败其他两位候选人被选为人大代表时，她并不很清楚人大代表的能量到底有多大。

　　但现在，同事们、学生家长们经常会找到她说：庄老师啊，这个问题人大开会时你一定得提提。庄玲玲说，在当人大代表期间，虽然她没有做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也没有违背自己当初向选民所作的承诺——尽自己所能，做一个称职的人大代表。

　　对人大代表这个“头衔”，庄老师十分看重，每次提建议都要亲临现场，把情况摸透，“靠道听途说就乱提是不负责的。”刚当选后不久，同样是人大代表的村主任找到了她，说看看能否提一提久治不绝的“采砂问题”。提到“采砂”二字，仙河村的村民没有不皱眉头的。住在仙河村的庄玲玲更是感同深受，她想起自己刚结婚时，乘渡船回娘家，河边的沙滩还很宽广，而如今，沙越来越少，水也越来越深，村里曾有中年妇女到河边洗衣，一脚踏空踩到河里被淹死了。采砂对生态环境造成的破坏更是严重，河两岸的房屋下陷、农田倒塌现象严重，村民们对此深恶痛绝。由于“采砂”牵涉到方方面面的利益，故十几年来一直没解决过。听说这样棘手的难题可以通过人大反映到市里，庄玲玲顿时来了劲。连续几天，她跟着村主任和几位代表一起走访村民，倾听民声。2003年初，他们向市人大提交了《关于取缔仙河村河段采砂问题》的议案。“我们提的议案市里很重视，现在仙河村段已经基本上没有采砂现象了。”庄玲玲笑着告诉记者。第一次提建议，虽然只是作为附议人，但效果之显著让她尝到了为老百姓说话的“甜头”。

　　在老代表们的带领下，她开始学会关注身边的大小事。看到问题，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是否可以向上提一提。学校门口新建的石砻大桥，是庄玲玲每天回家的必经之路。由于金鸡桥开始修复后，石砻大桥成为通往丰州的主干道。来往车流量陡然增加了许多，桥面上的交通事故常常发生。桥面上连个路标都没有，曾经有运载集装箱的货车，本是往厦门方向开的，却开进了村里的小路中，怎么也绕不出来。学校里的老师对学生的出行也很是担忧。今年年初，庄玲玲就向南安市交警大队提议，能否把这座镇里集资建设的大桥转为市管桥。目前交警大队正在考虑她的建议。

　　“总是担心当不好这个代表，辜负选民的信任。”庄老师笑着说，当代表的两年多时间里，她收获很大，学会了如何参政议政，为民请命。如果选民们还信任她，她这个竞选代表，还想继续当下去。

　　黄平圆——

　　我没有违背我的承诺

　　社区居委会主任中，像黄平圆这么年轻的恐怕很少，30岁还不到；像他这样高学历的恐怕也很少，华侨大学工商管理专业本科毕业。但是，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还有几分腼腆的年轻人，2002年5月份参加竞聘，被前坂社区的选民们选为居委会主任，当年10月，他进一步被社区选民选为丰泽区第二届人大代表。

　　他说，长这么大，那还是第一次参加竞选演说。

　　黄平圆刚到社区时，不少居民都对这个年轻人抱有怀疑的态度：“这么年轻，行不行呀？”竞选之前，有些选民表示不认识这个年轻人，不愿意来投票。竞选前整整一个月，黄平圆每天晚上都进家入户，与选民代表们见面，了解他们的难处和面临的问题。“至少我得先让选民们认识我，了解我。”黄平圆说。他的努力没有白费，在10月份举行的人大代表竞选中，黄平圆以高票当选为区人大代表。

　　“身为人大代表，我想首先要解决的就是群众认为最重要的事、最需要办的事。”在走访居民的过程中，有不少群众几次三番向他反映治安的问题，入室盗窃、车辆丢失是社区内的家常便饭。学过管理的黄平圆，懂得抓大放小的道理，他决定先从治安抓起，并且要把那些发案最多的路段、小区作为整治的重点。原来的前坂社区因为财政吃紧，联防人员只有三四个。黄平圆征求了居委会其他成员的建议后，决定与辖区内的单位进行共建补充联防队伍的力量。他找了海关、烟草等部门，解决了资金上的难题。先后投入2000多元购买对讲机、服装、设备等，建立了一支12人的联防队伍，在发案较集中的地段加强巡逻，还投入7000多元建立社区警务室，社区内的案件发生率明显下降了许多。

　　而实践遇到的难题也给了他很多启示，比如辖区内不是所有单位都支持社区建设。2002年12月，他出席区人大会议时，就向区人大递交了一份名为“群防群治、共驻共建搞好社区治安工作”的建议。2003年3月，他进一步提出了“协调各方，大力推进社区建设”的建议。在这两份建议中，他提出希望区政府制订出更具体的政策，分清社区和辖区单位之间的权责，好让社区更好地发挥服务机构的作用。“其实这些问题都是共性的！”黄平圆说，作为社区的居委会主任，他应该解决社区内的问题，而作为人大代表，他应该将这些问题提到更高层面上，让区政府从全区的角度出发来解决问题。

　　在竞选人大代表时，黄平圆向选民们作了多项承诺。现在，在他的协调下，辖区内单位向社区居民提供了更多的活动场所，泉州海关向社区开放了篮球场，鲤城地税局向社区开放了文体活动室，泉州农行向社区开放了一个多功能活动场所。在社区前坂新村内，记者看到，一个约300米的便民停车场建起来了。

　　杨清白——

　　让选民看到实在的利益

　　在城口社区，人们用闽南话管杨清白叫“头儿”。2003年丰泽区选举人大代表时，杨清白以压倒性优势当选为区人大代表，参与选举的2000多名选民中，他的选票几近满票。选民们对他的信赖，令他十分自豪。

　　从1995年起，杨清白就是丰泽区人大代表，也是社区的居委会主任。和他共事过的人说，杨清白除了是村民的老领导外，更是一个爱管事、有威望的老邻居。村民们遇到邻里纠纷、家庭矛盾时都想要找他来摆平。而他的威望在于，身为城口社区的当家人，企业家出身的他带着全社区人实现了从“村民”到“居民”的转化。

　　“你看，我们这里的路都铺起来了，以前这里哪有路啊！”居民们告诉记者，城口社区以前是城口村，村级公路窄小，排水排污都成问题，这几年，社区内可谓旧貌换新颜，在杨清白任职期间，就修了十几条公路。当遇到困难时，杨清白就以代表的身份向区里反映，单旧泉永路的改造问题，杨清白连续两次大会都向大会递交建议，希望区政府予以重视。

　　“说空话没用，老百姓只看实实在在的利益！”杨清白说，社区居民选他当代表，就是要他做好本职工作，向上反映民情，为选民争取更多的利益。当了8年人大代表，杨清白每年都要往区人大提三四份建议。2002年他提的关于“尽快建设老年人活动中心”的建议还被定为当年的一号议案。在城口社区，他不仅率先为老人们盖起了老年人活动中心，每个月还给每位老人发放100元的生活补助。

　　他自信地对记者说，凡是他向群众承诺过的事，基本上都实现了。他竞选居委会主任时，曾承诺社区财政要以每年20％的速度增长，而事实上，财政收入从1996年的12万元提升到如今的近200万元，这两年是以30％的速度在增长。正因为如此，选民们才信赖他，愿意把需要解决的问题跟他反映。因为他们知道，杨清白不仅能为他们说，还能为他们做！

　　声音

　　竞选演说（节选）

　　当选人大代表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

　　如果我能当选，我会虚心听取人民的心声，为民请命、多办实事、少说空话，争取做一名称职的人大代表。老师的工作比较繁忙，但我觉得这两者并不矛盾。我既可以教好书，同时也可以通过家访和走访选民、了解社情民情、尽职尽责去当好一个人大代表。

　　——南安市人大代表庄玲玲

　　假如我能获得大家的信任，当选为第二届丰泽区人大代表，我将做好以下几方面工作：开展向社区成年人、儿童、残疾人等对象的社会援助和福利服务，开展面向退休人员、困难群众的社会保障服务。同时将进一步完善服务设施，依托建立的前坂社区的服务，增加服务内容及项目，像社区居民群众提供办证、家政家教、户口代迁等服务，在前坂新村内设置便民停车场所。

　　我们将推进资源共享，协调社区单位，使单位内的阅览室、文体活动室、篮球场等资源实现共享，面向社区开放服务。同时号召、组织社区各类团体、群众，以志愿的行动服务居民，奉献社区，开展义务宣传、义务巡逻、义务清扫等活动，倡导邻里互助、结对帮扶、设区援助。

　　——丰泽区人大代表黄平圆

　　社区选民对我的工作给予很大的支持，选举我为首届区人大代表。五年来，我没有辜负选民对我的期望，始终牢记“人民代表为人民”的神圣职责，广泛联系群众，密切联系选民，听取意见和建议，参与提方案、建议、意见近20件。

　　我的态度是：无论是否当选，都有义务反映社情民意。假如当选，我一定努力履行人民代表职责，积极参政议政，密切联系选民，以民为本，了解民情，反映民意，起着人民与政府的桥梁作用。

　　——丰泽区人大代表杨清白

　　历程制度之变

　　《选举法》25年改了4次

　　“我们泉州可以说是走在了前面。”泉州市丰泽区人大常委会办公室主任王锐说，早在2002年，《选举法》修改以前，丰泽区就在城东、东海、北峰等8个选委会（办事处）组织了部分选区开展代表候选人进行竞选演说。就像黄平圆、杨清白一样，每个代表候选人都必须在演讲中公开向选民表明参加竞选的态度，说明自己参加竞选人大代表的目的和当选人大代表后要如何履行代表职责，并当场回答选民提出的问题。据了解，以前的介绍仅仅是在布告牌上贴出候选人的简单介绍，对于选民来说，他们至多对候选人的姓名、性别、单位有些印象。让候选人和选民见面，能够增加选民对候选人的了解，并且激发选民参加选举的积极性和主动性。

　　继丰泽区之后，2003年底，德化、南安、晋江等地开始人大代表预选试点工作，不仅将竞选演说纳入其中，而且增加了预选程序。在德化县富东社区，下设6个居民小组、1960个选民，共联名推荐了6位候选人来竞争一名代表席位，社区启动预选的办法来确定两名代表候选人，最后让选区的老百姓直选，产生一名代表。

　　据记者了解，《选举法》中有关预选制度的规定曾经做过多次修改。1979年《选举法》中对直接选举中确定正式代表候选人规定了预选的方式。1986年修改《选举法》时取消了预选的规定。1995年再次修改《选举法》时，又恢复了间接选举的预选规定，明确规定预选后仍必须实行差额选举。但对直接选举考虑到投票的困难，则没有恢复预选。

　　关于县乡两级人大代表的直接选举，1995年《选举法》规定：“由选民直接选举的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候选人，由各选区选民和各政党、各人民团体提名推荐。选举委员会汇总后，在选举日的十五日以前公布，并由各选区的选民小组反复酝酿、讨论、协商，根据较多数选民的意见，确定正式代表候选人名单，并在选举日的五日以前公布。”

　　预选体现民主集中原则

　　《选举法》修改后对基层民主选举将带来什么影响？长期研究人大选举制度的华侨大学法学博士、副教授童伟民接受了本报记者的采访。他认为，候选人的确定在人大代表选举中至关重要，它直接决定着人大代表的选举，反映民意的程度。而《选举法》没有将预选程序纳入法定程序，只规定在“候选人较多，选民不能形成较为一致意见时进行预选”，这体现了群众民主与组织控制相结合的原则，体现了《宪法》中民主与集中制相结合的精神。

　　他说，1995年《选举法》中规定的“充分酝酿、讨论、协商”，酝酿、讨论、协商的方式，在实践中是难以操作的。“较多数”选民如何定义，其意见如何表达等等都没有明确的规定。在选举实践中，只是由选区的选民小组反复酝酿、讨论、协商来确定正式代表候选人，这一过程成为人民代表民主选举中不民主、不透明，从而易发生黑箱操作的一个阶段，对选举的公信力有影响。

　　而预选制度的优点是体现了程序化、透明度、竞争性、公正性。预选一般采取集中投票、公开计票、当场公布投票结果的方式。引入预选和鼓励选举人进行竞选演说的意义，在于把确定性选举转变为竞争性选举，实行竞选。

　　童教授介绍说，鼓励代表与选民见面，进行竞选演说，目前在深圳、北京这些经济比较发达的地区比较多见。让一些没有组织背景的人参与竞选，让人们推选出他们可信赖的代表，是一种值得推广的模式，而且从实践中看，竞选过程候选人以正面的宣传为多，负面攻击的较少。

　　方向良性互动

　　质疑：干部比例仍然偏多

　　在泉州，试点区实行的竞选、预选程序设计都十分严密。例如，南安霞美镇试点预选的选民是由当地机关单位各派出2名组成，共有50位选民参与预选，从3位候选人中先筛选出两位，后再由上千位选民选出最后的市人大代表。

　　尽管实施者们将选举程序设计得十分严密，但仍有人提出质疑。

　　例如，丰泽区竞选最后当选的社区代表中以居委会主任居多。王锐认为，这有利有弊，基层干部当选为人大代表，首先是因为他们有着广泛的群众基础，一旦工作得到群众的认可，在选举中就比较有优势。而且基层干部与群众打交道多，更了解基层的情况，便于反映民意。基层干部在竞选演说中向居民公开作出承诺，对他今后的工作也形成压力和动力，有利于基层干部的履职。但如果基层干部的民主意识不够，也会影响其反映民意的程度。故现在法律有要求尽量减少基层人大代表中干部和企业家的比例。

　　推广：选民与代表见面

　　“我认为原则性的程序设计还是由全国人大来确定比较合适。”华侨大学法学院副教授童伟华说，预选程序中，参与预选的选民范围如何界定是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如果选民范围太大，那么势必造成人力物力的浪费，在其他国家也极少有预选和正式选举采取统一模式的情况。但如果范围太小，则和原来的“酝酿、讨论”又没有实质性的区别，只不过把讨论的形式改为投票而已。

　　预选、竞选程序在2003年底的福建县级人大选举中不断涌现。专家们认为此次人大修改《选举法》体现了中国宪政建设进程中自下而上与自上而下两种路径的良性互动，是对民间制度创新的接纳和肯定。

　　但这些创新制度是不是铺得越开越好？

　　王锐说，丰泽区第二届人大是否采用什么模式，目前还不能确定。但他认为是否启动预选程序，要视情况而定。比如一般在候选人不多的情况下，如乡级选举中，预选起不到太大的作用，程序启动得多反而造成人力物力的浪费。而选民与代表见面的方式倒是有必要推广。

　　新《选举法》

　　四要点

　　2004年8月，中国的立法机关——全国人大常委会决定对现行《选举法》进行修改。8月23日，全国人大常委会的第11次会议在北京召开，对《选举法修正案（草案）》进行审议。

　　2004年10月27日，经过两度审议，《选举法修正案（草案）》获全国人大常委会表决通过。新《选举法》对四方面的重要问题作了明确：

　　对正式代表候选人不能形成较为一致意见的，进行预选。

　　针对原《选举法》中介绍候选人的方式过于简单、有不少选民是在不了解候选人的情况下投票的情形，新的《选举法》规定，选举委员会可以组织代表候选人与选民见面，回答选民的问题。

　　罢免县级人大代表，须五十名以上选民联名；罢免乡级人大代表，须三十名以上选民联名。

　　贿赂或者威胁选民、伪造选举文件、虚报选举票数以及压制报复有关控告人、检举人和提出罢免要求者，都将视情况给予治安管理处罚或追究刑事责任。新法还明确规定，通过贿选当选代表的，其当选无效；国家工作人员有破坏选举的行为，还要依法给予行政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