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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然后更知不足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7月04日16:55 人民网

  从太行山到北京城,对人民日报全体职工来说,是前所未有的大转变。在农村工作十几年,同农民朝夕相处,农民晨昏作息,喜怒哀乐,都比较热悉。到了北京,既像刘姥姥进大观园,看什么都新奇、都美气,又像林黛玉入荣国府,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唯恐被人耻笑了去。但新闻记者是多见人的职业,很难藏拙。唯一有效的办法就是学习,随时随地学习,像做工作那样拚命学习。

  还在入城前夕,北平市委书记彭真同志针对多数干部不熟悉大城市的情况,一再强调要虚心学习,作社会调查,同工人、城市贫民、知识分子……广交朋友。1949年1月20日,彭真在长辛店邀请二十七位工人座谈,他在会上谈全国即将解放的形势,依靠工人阶级改造、建设城市的方针政策,主要是听取到会工人对各方面工作的意见和建议。这么多产业工人,包括几位从“二七”开始坚持地下斗争二十多年的老党员,他们的革命意志、社会经验以及言谈气度,给我这个城市知识“小学生”留下终生难忘的印象。我有生以来写的第一篇介绍产业工人的通讯,就是以这个座谈会为基础,辅以会后采访写成的。

  我在座谈会上交的第一个朋友杨宝嵩,是长辛店铁路机车厂(据说从平汉铁路建成到北平解放,一直是全路最大的机车厂)翻砂工、“二七”罢工参加者、老共产党员。杨的大哥杨宝昆也是共产党员,曾任京(北京)奉(沈阳)铁路总工会副委员长,“二七”罢工后被捕牺牲。杨的儿子杨树清,共产党员、长辛店机务段工人。解放后,杨是长辛店铁路工会负责人之一、北平市总工会筹备委员,每次进城开会,我总要抽时间看望他。老杨讲述平汉路特别是平汉北段工人运动史,各路军阀混战带给人民的各种灾难,日本侵略者殖民统治的残暴,国民党从“劫收”到溃灭的骄狂和狼狈,北平各阶层人民对改造这个古老城市的希望和意见……一次一堂课,多数是我未闻或少闻,或有概念而无内蓄的,因此受益极大。当然,不是每次谈话都能成文,但新闻记者不能“急功近利”,“现贩现卖”的东西当然要重视,暂时不用的材料也不能放过,因为知识是逐渐积累起来的。

  保持十三年友谊的焦大水,是个卖馄饨的个体劳动者,原籍河北涿县,我们初识时(1949年)年已花甲,来北平落户营业三十多年。儿子小水不到二十岁,子承父业,给老子“打下手”。问父子年龄为什么差这么多,老焦说:“穷啊!老是半夜出摊,哪个闺女愿跟卖馄饨的?四十多才成家。”这个馄饨摊就在《人民日报》社附近一个胡同口,同一个卖烧饼的、一个卖猪头肉的凑成一组,“侍候”夜间工作的人们。说老焦是老北京底层社会生活的活纪录,绝不夸张。每当午夜十二时到翌晨一时之间,或者王揖同志找我,或者我找王揖:“去,听课去!”这是工作间隙夜餐时间,我俩照例到老焦的摊点上宵夜,兼听他“拉呱”北京,是为“听课”。当时食品便宜,两个人,一般六七角钱(四两“二锅头”、两个小烧饼、两碗馄饨、四两猪头肉——当时是十六两一斤)就吃得很饱。我们意不全在吃饭(报社的夜餐很方便也很便宜),主要是利用这个时间,听老焦讲古说今。人熟了,海阔天空,毫无禁忌,气氛是很自由的。政府一个政策、一项措施下来,我们就以拉家常的方式,问老焦以及他的亲友、邻居有什么看法。他像对老朋友一样,或者马上直言,或者说打问打问。从这个渠道,我们采集不少“民情”,对组织报道很有裨益。三年困难时期,老焦已年逾古稀,还在“联营小组”操作,由于买不到肉,只好改售清水面条,他本人也严重浮肿,再不愿同我们讲述什么了。

  交往时间更长的是老瞿(头两次见面没有问名字,以后反而不好问了,我俩长期互称“老瞿”、“老李”),是个鞋匠,河北新城县人,北平解放时即在东城设摊修鞋,后来组成“服务小组”,他当组长,有了一间门面,1990年退休(儿子接班)。他手艺精湛,服务周到,粗通文字,熟谙世情又直率敢言。我的宿舍离他的营业点很近,但凡修鞋,必定找他,隔一段时间,无事也找他谈谈。每次大体有个“小计划”,围绕经济地位、生活方式、思想觉悟等等,比较市民和农民的异同,探询对各项工作的意见,对我在报社参加经济宣传大有帮助。三年困难时期,我起草过一篇社论,再次申述农业是国民经济基础的道理,内有“人是要吃饭的”之类字句。这次老瞿不客气,主动发话了:“你们报纸真高明,还懂人是要吃饭的,早几年干什么去了?”我知道他是指桑说槐,全无恶意,可脸上还是火辣辣的。他批评得对,当时我们的宣传确有失误——不管源于何处。

  像这样同群众接触,向群众学习,是自觉主动的,但缺少计划,断断续续,做得很不理想。尽管如此,还是深受其益。从50年代后期到70年代中期,近二十年中,我头上一直有个东西:右倾。每有“运动”,大抵听到这种批评,多是出于好心人的提醒。由于知道这是李某人的慢性病,似未形成大害,批评批评也就是了,还没有使我伤筋动骨。我自己,也常这样检讨,有的出于真心,有的纯属应付。现在看,在多数情况下,其实并不是右,而是“左”,只是‘左”的分量不够,就成了右。“史无前例”初期,我检查批判思想上、工作中的错误,总的基调是偏严、过头,自己对自己也“左”。但是发自内心,并无蒙混过关之意,自知大劫难逃,想蒙混会更加坏事。在这之前十多年的新闻工作中,我也有“左”的错误,所幸同劳动人民有些联系,能够听到群众一些声音,受到一些教育和感染,执行某些“左”的东西,有时能够做到“不够认真,不够得力”,更不要说“发明创造”,当时虽然受些责备,事后心里比较踏实。搞新闻工作,如果摸不着群众的脉搏,听不到群众的心声,必然心中无底,身子悬在半空中,上面的精神学得再好,也难写出搔着“痒处”的文字。这种教训是太深切、太沉痛了。

  解放初期,经济战线两位中央领导多次提醒说:要扩大接触面,向社会学习,像北京大栅栏的“同仁堂”、“瑞蚨祥”,东安市场的“稻香村”等著名店铺,都应该拜访求教,调查研究他们的经商之道。我几次诚心诚意上门拜佛。他们那放长线、创名牌的诀窍和魄力,同旧官府、“大宅门”的超过商业往来的复杂关系,在我都是闻所未闻,书本上不容易找到的活知识。但在这些地方可以谈话,难交朋友。接待我的高级店员太拘谨、太客气,拘谨到只说解放前不说解放后,客气到使你两三次后不好意思再去麻烦。这大概是他们的某种习惯,或说某种方法。我自己当时还有一种十分幼稚的“阶级意识”,不愿意也不大敢同他们过多接触,结果妨碍了对这个领域丰富知识的学习。“阶级意识”也限制我同一些上层民主人士接近,对工作颇有损失,实在愚昧之至。现在主客观情况同当时大不相同,搞新闻工作,特别是外勤记者,如果在那些同本职宣传报道直接相关的部门和地区,结交一些朋友,建立一些“支点”,经常交流思想,采集信息,征引舆论,积蓄知识,对于提高个人的思想水平,密切新闻机关同实际的联系,肯定大有好处。

  学习的又一重要方面是理论。在敌后根据地中,同辈新闻工作者的多数,对马克思主义基础知识的学习抓得不够紧,至少没有摆到头等重要位置上。其原因,一是环境动荡,二是书籍缺少,但主要是重视不够。也难怪,一个文字不够精通的青年,要他放下语文、政策学习而首先攻读理论,是不大现实的。进城以后,面对许多新问题,由于缺少必需的功力进行分析,写文章基本是就事论事,难以说出所以然。古人说:“学然后知不足。”据我体会,这古训很对,但得加一句:用然后更知不足。形势逼着人们学习。当时报社有两个小高潮:一是学俄文,一是学理论。我很尊敬的一位领导人提醒我:“你在编辑部带个头,攻攻俄文这一关!”我说:“时间不够呀!我得先学学马列主义。”他说:“学马列主义是一辈子的事,攻俄文几年就行了。”我说:“已经过了小半辈子,再不抓理论学习,这碗饭不好吃。”当时盛行“一边倒”,不学俄文似乎就是落后于形势,我是蓄意落后到底的。不久,党组织发了十二本“干部必读”,这可有了真经。我用一年多时间啃了一遍。其中《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被誉为“马列主义百科全书”的,是第三次精读了,仍然是正确和错误兼收并吞,好的、坏的影响都作用了二十多年。

  接着啃《资本论》,王(亚南)郭(大力)的初译本。那真是天书,不熟悉资本主义发展史,不了解英、德等国的社会情况,不习惯上个世纪欧洲人的表达方式,比读中国书至少艰难几倍。但是硬着头皮,一行行,一页页缓慢蜗行。同辈三人相约,每天至少读二小时,风雨无阻(当时尚无“雷打不动”的豪言壮语,否则也会引为“组规”的),不读够时间不能睡觉。三人都搞夜班,不管下班迟早,总要读够这个二小时。客观条件是有股学理论的空气,又无政治运动的干扰;主观条件是三人精力旺盛,又真正体会到不发愤不行。可惜其中二位已先我作古。我本人因为理论根基原很虚薄,觉悟、奋力又很迟慢,成为几十年来工作水平难以提高的最大制约因素。

  近年来,看到报社许多同志认识到理论学习是提高个人素质的中心环节,真正把它放到重要地位,特别高兴。搞新闻工作,不解决立场、观点、方法这个根本问题,就不可能提高坚持真理的勇气,不可能提高分析问题的能力,就难以脱出人云亦云、依样画葫芦的窠臼。但据我的教训,认识归认识,行动归行动,真要做到并不容易。新闻工作者要学习的东西太多,政治、语文、历史、逻辑、外语……排排次序,往往实际上而不是口头上把理论学习挤到后边。“学马列主义是一辈子的事。”只想来日方长,忘记岁月易逝,是可怕的。外勤记者学理论还有某种不利之处:经常流动,来去匆匆,完整时间较少,正襟危坐读马列不大容易。但是,如能随遇而安,“钻”“挤”时间,有半小时读半小时,有二十分钟学二十分钟,积数年之功,总可学些结果出来。

  摘自《李庄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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