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爱情的左腕与右腕

　　和疼痛对峙

　　疼痛就站在我的身体内

　　我和它对峙着

　　我听见它出拳的声音

　　我看见了它挑剔的目光

　　我感受到了它兴奋的尖叫

　　它逼得我一步步后退

　　我感到了它的力量

　　我们就这样对峙着

　　汗水被逼出了体外

　　我们都出了最重的一招

　　彼此都在等待

　　对方倒地的声音

　　选自

　　《我只在我眼睛里》

　　二十一世纪出版社出版

　　（一）

　　“李东，我只想在晴朗的上午，换上纯棉的裙子，下楼去买一些纯牛奶和鲜草莓，提一篮水灵灵的鲜菜……”

　　和我同在一片海域内奋战的同事们定神看着我发短信，捧着盒饭都难以下咽。我含着一口拔丝茄子，用梦幻般的声音喃喃自语……然后无奈地放下手机。

　　右腕接嘴道：“姐，你现在肯定是拍拖甜蜜期吧？你这是想结婚了呀。”她边说边向我投来善意的一瞥。

　　“妹妹嫉妒姐姐拍拖啦！”有人高声叫起来，笑声淹没了我淡淡的羞涩。

　　（二）

　　迎着迷离的月光，我在李东的怀中注视着他的双眸，傻傻地问他：“东，他们说我是想结婚了，你说呢？”

　　其实近来我已经问过好几次类似的话语了，每当这个时候，李东深情的目光就会有些许关闭，我不懂那部分关闭的目光到底隐含着什么内容，我只知道爱是任何事情都不能阻隔的。我爱李东，李东也爱我，爱，就这么简单，爱到极致，便会结婚，也是很简单。

　　“左腕，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李东轻轻挽起我的手臂，避而不答。

　　我幸福地依着他，没有任何不对劲的感觉，没有任何怀疑，李东是一个稳重深沉的男人，我不着急，我要等着他的求婚。

　　（三）

　　因为下班时脚扭了一下，我非要李东送我上楼。从一开始，我们就不在对方的住处约会。这是李东一再坚持的，他笑着说自己自制力太差，说我是个纯真的小女孩，他怕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伤害到我。

　　靠着李东的怀抱和他在电梯里一起上升，我感到一种轻微的晕眩。

　　电梯里安静得让人窒息，李东突然吻住了我的唇。我们紧紧地拥抱着，他宽厚的身躯散发着令人迷醉的气息。

　　拿钥匙开门的时候，我仍然感觉全身如浸到热水里那么温暖如春，因为李东刚才在电梯口与我告别时附在我耳边说：左腕，如果能够，我真的很愿意和你结婚。

　　我一点也没有细想“如果能够”是什么意思，我只是憧憬着不久的将来。每一个同事都能感觉到我彻头彻尾的快乐，连一向安静得像一片叶子的妹妹右腕都不时向我发出会心的微笑。

　　我痴痴地盯着屏幕看，脑子里全是李东李东……右腕悄悄地扯扯我的衣袖轻轻低语：“姐，你满脸写着幸福！真让人羡慕。”

　　我低下头去不敢看妹妹右腕温婉细腻的脸上那对柔和晶莹的双眸。

　　其实我每天都为右腕祝福，祝福她早日有位如我的李东一样的知心爱人。

　　两年了，我最害怕右腕那双看似云淡风轻的眼睛，那里面的伤痛，只有我最懂。

　　赵西乘飞机冲上蓝天的一刻，我如释重负地奔回公司，一秒秒地挨到右腕起身上洗手间，我跟在她后面按照与赵西约定好的说：“右腕，赵西走了，他和一个美国女人结婚了，你看，他这样的人真不值得爱。”

　　右腕看着我不置可否地笑了：“左腕，你是我最亲爱的姐姐，我是你最可爱的妹妹，可你真是奇怪，你是赵西的同学兼女朋友，我和他只是一般的同事，你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些？”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右腕眼中有泪光划过，让我惴惴不安的心尖一阵阵刺痛。右腕轻轻地从我身边闪身而过，我呆呆地立在原地难受得要死。

　　我在心里说：“右腕，大概这世上只有姐知道，赵西很爱你。”

　　但我答应过赵西，真相永远不让右腕知道。

　　（四）

　　学哥赵西介绍我到这家服装公司没几天，我们便大张旗鼓地开始了恋爱进行曲。每晚我们都故意留在后面，扮作恋恋不舍想呆在一起的样子。

　　其实我们每天只是一人捧着一个三明治像两个孩子一样立在落地长窗前，看远远近近的灯，一盏盏地此起彼落亮了起来，等待黄昏最后一抹光隐去之后，有如仙女的魔棒一挥，这个海港城市便成了一颗璀璨的珍珠。

　　公司里无人知道，右腕深爱赵西，赵西亦然。

　　但赵西要与一个有绿卡的女人结婚，远渡重洋。所以他求我和他演一场戏。

　　我问为什么，赵西凄凉道：“我要让右腕对我完全绝望，我才能毫无牵挂地走。”

　　右腕的表现完全在赵西的预料之中：除了平静，还是平静。这只能说明，她爱惨了赵西。

　　他们两个人的挣扎，醒目地烙在我的心里。

　　所以我一再地劝李东淡泊名利，万不可因觅前程而把我背离。

　　（五）

　　最担心的……还是来了。

　　秋风带着咸咸的海水味将一些黄叶缓缓吹落。李东告诉我，他要走了，回总公司所在地，也就是他的家乡上海。

　　我向公司辞职。大家都纷纷说：“左腕不能跟赵西去美国，这上海她可是去定了。”他们如此提起赵西，真是又往右腕伤口上撒盐。

　　因为李东，因为我自己在爱，我一天比一天懂得右腕不为人知的泪与痛。

　　右腕一字一顿地问我：“左腕，你真的要辞了职走吗？再考虑考虑吧……”

　　这么善良可亲的女孩，这么美丽娴静的右腕，赵西，你为什么非要到地球的另一边去？

　　（六）

　　李东带着我来到了一家沿海岸而筑的酒店。我们坐的位置，正巧对着一大片海。

　　台桌上的鲜花散发出阵阵幽香，悦耳的琴声在缓缓流泻。李东的柔情如海一样把我包围着，我愉快地与他共进了晚餐。

　　这实在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实在不适合说离别。

　　可是，当我兴奋地再次喝完一杯法国干红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李东以前关闭的目光完全打开了！一种没来由的惧怕刹那间涌了上来，我的心咚咚直跳。

　　我说：“东，有话，你就直说吧，你好像藏了很久了。”

　　李东握着我的手：“其实……我是一个有妻……”

　　我呆呆地看着他，慢慢地，我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但是我还不算笨的大脑已经明白了一切。

　　我没头没脑地沿着海岸狂奔，海面上，一只升着风帆的渔船，缓缓地驶过来，船头一盏灯指引着方向，渔船无声无息地在水面上划行，顷刻间，消失在黑色的海上。

　　隐隐地，我听到李东在呼唤着我的名字，我感觉到泪水在脸上疯狂地奔涌……

　　（七）

　　赵西与我为右腕排了一场戏，右腕则和她认识不久的情人李东还了我一场梦。

　　李东没有想到我爱他如此之深，他原想伤我一场达到右腕报复我的目的也就罢了，但是我对他坚定的爱，令他在离去的这个夜晚，说出了实情。还有，就算我原谅他，他也不能够爱我娶我，因为他原本就是一个有家室的人。

　　李东追了上来，他紧紧地抱住了我的双肩：“左腕，真对不起你，我并不想这样做，可是右腕为我做过流产手术……我欠她很多，只好答应她，如果你要恨，就恨我吧，右腕到现在也爱着赵西……”

　　我仰天大笑：“哈哈，李东，请你转告右腕，赵西也一直爱着她。”

　　我推开李东，再次向前跑去。李东仍然在身后喊：“左腕，你不要恨右腕，你们是姐妹……”

　　迎着潮湿的海风，我终于痛哭失声。右腕，我一点也不恨你，我们都是，被男人伤害的、没有爱情的女人。

　　《江南时报》 (2005年07月05日 第三十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