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变的守候

　　赵俊超

　　今夜，雨滴空阶，我独自点燃一枝香，像从前那样，坐在你的床边，听着母亲唠叨，哪怕我们父子不说一句话。

　　你十五岁开始支撑这个家，跟成年的劳动力一样出工、挣工分，在把你惟一的弟弟养大成人后，你抚养了我们兄弟五人。过早繁重的体力劳动和日益艰难的生活，三十多岁时，你就落下了严重的腰腿病。

　　我十五岁时，犯了个年幼无知的错误。从小我就不出头，这和你一样。见到熟人一笑而过，对你和母亲咕噜一声就算是打招呼了。那一年，我在十几公里的另一个公社的初级中学读书。开学时，天下着雨，您的腰腿病又犯了，母亲跑遍了整个村子也没借到粮票，人家不是没有，是人家怕我们还不起。我想自己背点米去交给食堂换饭票。您叹了口气，让我别管了，自己上学去。第二天下午上头堂课时，我看见你出现在学校的操场上，意外地穿着一件缀着补丁的褂子，因为在这个季节你都是光着膀子的，怕挑东西时出汗扯坏了衣服。肩上的担子似乎很沉，你上身微微佝偻，但向身体的左侧倾斜得更厉害，一步一步地向前挪。我想我应该冲出教室，接过担子……可我没有这么做，就连你走近教室窗前说：“我送了一担米在食堂……”我只是红了红脸，竟然没有从教室出来，也没有叫你一声：爸爸。

　　那一刻你的心是凉的，我的心是痛的。十几公里的泥泞小路一步一步的挪过来需要很长时间，您应该起得很早？我知道您舍不得花五分钱去买一个包子充饥，应该还是饿着肚子？这沉甸甸的担子压在本来就疼得直不起的腰腿上会是怎样的一种痛苦？而且，两只袋子没有泥巴的痕迹，中途你是怎么歇息的？你从不提起，我也没说，我想一辈子的时间很长，会有机会的。

　　就在这一年，一场痢疾差点夺去你的生命。一贫如洗的家，五个尚未成年的孩子（最小的女儿还没学会走路），贫病交困的你做出了一个万般无奈的决定，让老二、老三辍学回家干活，以便我和老四继续上学。可是，其实你一生最大的愿望是让每个孩子都能读书，过上好日子。

　　十五年后我和弟妹们做出一个决定，向你和母亲隐瞒你的病情。幸好你们识字不多，对医学上的东西更是一无所知。治疗肺癌需要一次次的化疗，你都以为是在缩小或杀死让你喘气困难的良性肿瘤。你坚持着、忍受着、痛苦着，你说你要看看大头孙子上学。每次我去看你，也就是默默地在你的床边坐一会儿，你总是说：“我能吃、也能喝，良性肿瘤没事的，你放心上班去”。背后母亲告诉我，你每次来过后，你爸很开心，饭都多吃些。

　　一个雨雪的日子，我在外地开会，心里焦躁不安，就连夜往回赶。我一直守在你的身边，我想等你睁开眼睛，跟你说说属于我们父子的话，说说我憋了二十多年想说没有说的话，哪怕是叫您一声。当心电图由急剧的起伏被拉成一条直线，我知道那是您升向天国的灵魂留给我的最后一丝牵挂……

　　微风吹雨，我用嘶哑的声音唱一支歌，呈给另一个世界的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