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妇只身闯美国

　　飞机上，坐在我们后排靠窗的是一位老年中国妇女，一眼扫去，像是来自农村，而且外形酷似电视剧《红楼梦》中的刘姥姥。她旁边坐的是外国乘客。看到我们是中国人，她身子翘起来同我夫人打招呼：“大姐，你们也出远门，去美国？”

　　一听，浓重的湖北口音。她说话怯生生的，而且明显是一种套近乎的表情。仔细看她：略长的脸庞近于紫铜色，几乎满是刀刻般的皱纹，脸上的肌肉紧紧的，有点儿干瘦，但是显得很结实。

　　看来她在农田里曾经备受阳光和风雨的熔铸。我忽然想到罗中立那幅有名的油画《父亲》。如果罗中立再作一幅油画《母亲》，今天我所见到的，大概是一个绝好的模特儿。

　　她只身一人第一次出远门，而且一下子就到国外，到离中国万里之遥的美国。她想找个伴儿。

　　“我们也是第一次去美国。不过，去美国的人多，一起走就行了，甭担心。”我夫人很亲切地抚慰她。

　　“好，真好”她的心稍稍放下来。

　　“你去美国探亲？”我们问。

　　“看儿子，儿媳妇，还有三岁的小孙子，一年的签证。他在美国的佛罗里达。”

　　“嗬，这回你走的可够远的。”

　　“可不是。俺活这大岁数，从来没有出过省。这是俺第一次坐飞机。说是到日本不坐这架了，要转飞机，完了再到底特律，还要转飞机。”

　　说着，她拿出一沓纸条，是儿子写好寄给她，在路上用的。

　　我夫人接过来一看，好家伙，厚厚一沓，每一张纸上都是中英两种文字，有请人帮她在日本转机的，有在底特律转机的，有到美国后如何入关的，有询问如何上厕所的，等等，等等。

　　其中，有关到美国后入关的，她儿子已经事先用英文填好了表，复印寄给她。到美国的机票，也是儿子买好寄过来的，她连买机票的收据也一起带着。

　　看来，她不但英语一句话不会说，英文字一个不认识，而且汉字也认识的不多。她的纸条顺序有些乱。我夫人帮她理好，告诉她哪张是到日本转机的，哪张是底特律的，哪张是入关的，哪张是上厕所的……她十分感谢，但是感谢之情主要表现在脸上，话说不出来。

　　“大姐，你真好，真好！你们到明尼……什么斯？咳，要是你们到‘底特律’该多好。”她有些遗憾。

　　“没关系。这飞机上不少人到底特律，等会儿，给你找个伴儿。”

　　我们同她算是朋友了，闲聊起来，问她：“家在哪里？”

　　“俺是湖北襄樊农村的。在家种地。”

　　“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

　　“老伴儿还得看家呀。家里承包了好几亩地，养的鸡鸭，又喂着猪，哪能离了人？”

　　“孩子呢？”

　　“俺有五个孩子，头四个是儿子，老五是女儿，全都大学毕业离开家出去工作了，四个在国内，老大在美国当医生，前年在武汉念完了博士，去了佛罗里达念博士后，连儿媳妇，小孙子，都在那儿……”

　　听到这儿，我们肃然起敬。

　　这位看起来土得掉渣儿的，起初我暗暗戏为“刘姥姥”的农村老太太和她的老伴儿，用他们的一生心血，培养出了五个大学毕业生，其中一个还是正在美国做博士后的医学博士！

　　我们还佩服她的勇敢。表面上看，她有些愚弱，但内里，却是刚毅，执著，坚定，顽强和胆识。就凭着儿子给她写的一沓她还认不太全的纸条，敢于只身闯美国。她坚信她的目的地一定能够达到，不管遇到什么苦难和多大困难，就是如同她和她的老伴儿无论多难也一定能培养出五个出色的儿女一样。

　　就在东京转机的时候，没等我们给她找伴儿，西北航空公司的空“嫂”主动前来，把她送到转乘底特律的候机口。目送着她的背影，我的夫人对我说：“若是换了你我，能像她那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