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剧变中的百姓

　　半张《世界日报》登着让人心碎的消息

　　大约在（7月）15日左右，气氛突然紧张起来，说是谈判不成功，要正式打仗了，城门也都关了，马路上如西四、西单等处，都挖了战壕，这时据说宋哲元将军已经回到北京，一两天后，又说谈判还有希望，挖的巷战战壕，有的又填平了。22日之后，情况急转直下，城外的枪声、炮声，更加急了。

　　我住的那个院子很大，名人一大帮，他们常常在院子里的大树下站着讲说，说到胜利的希望时自然兴奋，说到战争的危险时不免要发愁7月7日到22日这些日子里，人们一直在极度不安中过日子，我住的那个院子很大，有好些房子，又有大花园，住着好几个大学教授和外国人，在北京教法文出名的法国教授胡木兰女士，就住在花园边上的一座小跨院中，有中国旅行剧团“保姆”之称的法国巴黎大学艺术博士陈绵导演和他的法籍夫人住在另一跨院中，和名诗人艾青同船回国的《巨人传》译者鲍文蔚教授，东京帝大的农学博士现在台湾大学的汪教授……名人一大帮。现在外面打仗，他们也不出去，常常在院子里大树下站着讲说，我还是个中学一年级的孩子，总是听到他们议论，说到胜利的希望时自然兴奋，说到战争的危险时不免要发愁。

　　不少人都准备离开了，江南有家，上海有地方可以投奔的，在天津铁路还没有中断的情况下，坐火车到了天津租界上，又买船票南下了，房东一家就是这样先走的。我家本来也想走，但是在南方没有地方可以投奔，向西面乡下去，一大家人又如何走呢？孩子们奔来奔去，各家串着，某某家到哪里去，某某家已经走了，互相传递着消息。

　　“七七事变”早期的汉奸：大汉奸、北宁铁路局局长陈觉生调拨车皮，从东北运来20列车日本兵，使侵略战火升级了去天津的火车只中断过一两天吧，具体时间记不清了，但这条铁路却有说说的必要。由北京通天津经塘沽、山海关至沈阳的铁路，叫“北宁铁路”。“九·一八”之后，东北版图易色，这条铁路已经如同在两国的版图上行走。“七七”前夕，汉奸殷如耕成立冀东伪政权之后，唐山、滦县一带，都是汉奸政权的势力范围。

　　北宁铁路局局长陈觉生，是个大汉奸。“七七”事变初期，日本人在东交民巷、丰台等处驻的兵还不够多。陈觉生调拨车皮，从东北旬日不到，运来20列车日本兵，这样侵略的战火，一下子升级了。陈觉生这个“七七事变”早期的汉奸，不久就遇刺，一枪毙命了。日本人为了酬劳他，让他女人在西城二龙坑办了一所女子中学，校名“觉生女中”，一直到胜利之后，这个学校才关张。

　　日本人从北宁路上，运来了大批增援部队，大举向29军驻扎的南苑、西苑、丰台、廊坊等京郊战略据点进攻，很快北平沦陷了。

　　在沦陷前的一两天中，每听到一阵枪声、一阵炮轰时，似乎声声都牵动着心脏在沦陷前的一两天中，城外打得十分激烈，枪声炮声不停地传到城里来。读陈寅恪先生《寒柳堂集》，有一首题为《乙酉八月十一日晨起闻日本乞降喜赋》的律诗，在“国仇已雪南迁耻，家祭难忘北定时”句下注云：“丁丑八月先君卧病北平，弥留时犹问外传马厂之捷确否？”当时散原老人正在北京，病况垂危，还非常关心着中国军队打胜仗的消息。

　　直到今天，我还清楚地记得，每听到一阵枪声，一阵炮轰时，似乎声声都牵动着心脏。在29军撤退的前一天，上午听到了廊坊打胜仗的传说，人们自然信以为真，院子里面的青少年学生情绪激昂得不得了。那天下午，有日本飞机来扔传单，是天津《庸报》印的，说是侵略者占了这里、占了那里等等，大家谁会相信呢？纷纷说这是汉奸报造谣。

　　人们的目光望着二门，期待着《世界日报》的到来，但最后送到大家手中的，却只是半张报纸早上8点多钟，不少人都走出自己的小院子，来到大院子中，互相询问着，互相议论着，你这样猜想，他那样猜想，大家都没有一个准主意。不过都在共同等待着一个东西，那就是报纸，因为自从“七七”那天开始，报纸还正常发行着，院子中大部分人家订阅的都是“世界日报”，人们的目光望着二门口，期待着那个熟识的送报人，骑车很快地送来新消息——那个人终于来了，送到大家手中的，不是一份报纸（当时的“世界日报”一般是三大张），而是半张报纸，大标题印的是：29军撤退保定，张自忠代冀察政务委员会主任。

　　大家心碎了，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同院住的一位东北籍的小学女教师，立刻号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道：“这可让我再逃到哪里呀？这可让我再逃到哪里去呀？”注：散原老人，著名诗人陈三立，大学者、思想家陈寅恪之父。散原老人早年热心变法，然目睹变法失败，国势日蹙之后，惟有“百无聊赖以诗鸣”。（文章来自北京图书馆网站）（来源：华夏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