峥嵘岁月 温故知新

　　对话高文彬教授

　　当我通过电话和书面采访在上海的高文彬教授时，心中颇多感慨。如今，当年全程参加过东京审判仍健在者，仅高文彬一人了。电话中，高教授声音洪亮、思路清晰，对我笑称：“小张，我大学毕业不久便去参与了东京审判的工作，才20岁出头。如果，我像梅先生、倪先生那样，哪怕再年长10岁，今天你可能就找不到我了！”　本报记者张慎思

　　记者(以下简称“记”)：您还记得刚刚抵达东京时，给您印象最深的是什么吗？

　　高文彬(以下简称“高”)：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选址。当年的法庭就设在日本陆军省的旧址，这是具有明显的政治意义的。这里曾是日本法西斯发动侵略战争的大本营。它向全世界昭示，日本法西斯尽管穷兵黩武，猖狂一时，最终还是逃脱不了历史的惩罚。同时东京审判也教育了日本人民，并警告日本国内那些一心想走军国主义老路的顽固派。

　　记：您是作为中国检察官向哲浚先生的秘书和助手，协助他进行控诉工作的。那么东京审判的起诉书对日本战犯控告的罪行是什么？

　　高：起诉书对被告所犯罪行的认定溯自1928年1月1日，至1945年9月2日止。起诉书控告的罪行，按其性质，可归纳为三类：(1)破坏和平罪；(2)违反战争法规及惯例罪；(3)违反人道罪。

　　记：中国方面对日本战犯侵华罪行的控诉的重点是什么？

　　高：中国方面对日本战犯侵华罪行的控诉的重点主要有二：(1)日本策划“九·一八”事变，侵占我东北三省，进而侵占内蒙、华北等地，企图分裂中国；(2)南京大屠杀。

　　我可以举一例。以下就是中方在1948年2月18日在法庭上，就南京大屠杀提出控诉的一部分内容：

　　“南京失守后，日军在六周内以残酷手段杀害之中国平民，计达二十六万至三十万人，遭日军以惨绝人寰手段强奸之中国妇女计二万人，其中有年仅七岁及七十三岁者。依据红十字会及崇善堂之报告，该两慈善机构在南京所埋葬之尸体，即达十五万五千具。

　　根据美国传教士麦克·库伦之日记(已由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接受作为证据)，南京失守后六周内，日本每晚所犯的强奸暴行至少有一千起，白昼强奸事亦甚多。日军自难民营中强拘中国妇女，白日为彼等洗涤衣服，晚间则由彼等逞起兽欲，稍有姿色之女子，竟有每晚被强奸四十次者。此辈妇女体质不能供彼等泄欲时，即遭刺死。”

　　日本法西斯侵略军在南京之暴行，罪证确凿，无可争辩。记得当时法庭在审理南京大屠杀一案时，东京各大报纸竞相登载审讯内容，在日本国内引起很大震动。许多日本人一早就在法庭外排队领取旁听证。我清楚记得，很多来法庭旁听的日本人，特别是日本妇女，在休庭离开时，无不抱着歉疚的心情，低头不语，匆匆离去，甚至不敢正视我们中国检察人员一眼。

　　记：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当时实际采用的英美法系的诉讼制度，对证据的要求有一套严格的规则。您作为中方检察组的一员，对于当年如何采集证据，有什么难忘的记忆？

　　高：东京审判，艰苦卓绝。其难何在，难在证据。国民党政府当时正忙于内战，无暇顾及审判，前方“斗士”，难以得到自己国家的支撑。于是，我们这些人当时只能因地制宜、将计就计。其中的一个重要的措施，就是到盟军缴获的大量日本的档案、文件中去寻找，此种采集到的“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的书证及资料，具有无可辩驳的证据力。

　　我由于直接跟随中国检察官向哲浚工作得以接触了大量证据、材料。我可举一例。一天，我又如常去国际检察处查找资料。偶然发现，1937年12月，日军攻入南京后不久，日本的《东京日日新闻》上曾刊登过一张两日军军官持刀而立的照片，称此为二少尉内井敏明和野田岩在南京用军刀砍头的方式进行杀人比赛，一人砍了105个，另一个砍了106个。这件事是当时的日本报纸公开刊登的，有案可查。我看到该则消息，怒不可遏，立即向中国检察官的首席法律顾问倪征日奥报告。后该二人经中国检察组向南京审判日本战犯的军事法庭检举，最终将此二犯拿获，押送南京。经查明审判后，与1948年1月28日在南京枪决。

　　记：今年以来，日本政界不断有人出来质疑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审判。作为二战后这一重大历史事件的见证人，对此，您有何评论？

　　高：我一直十分关注这件事。今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60周年暨中国人民抗战胜利60周年，但是我们却看到，在日本竟然不断有人跳出来，公然诋毁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庄严判决。作为东京审判的亲历者，我有责任告诉世人历史的真相。

　　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判决，是一次公正、庄严的判决。历史不容篡改。东京审判也不是简单的“以血还血”。它在国际法上的意义是，和纽伦堡审判一样，是对战后国际法的重大发展。它们为其后联合国宪章中关于制止侵略行为，及和平解决国际争端这些原则奠定了基础，因此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中国有句古话；多行不义必自毙。一个国家在国际社会中，必须讲诚信。如果知错不改，还强词夺理，如何能取信于天下？这样的国家，还到处游说，企图当联合国的常任理事国，岂非咄咄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