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这是一部讲述现代都市情感的小说。顾海洋有一个幸福的小家庭，当他把母亲接来一起住以后，两代人的不同生活习惯引起婆媳矛盾，一系列的故事展开了……小说情节纵横交错，包容了所有我们需要并渴望之美好的人间感情-爱情、友情、亲情……根据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在今年北京举行的大学生电影节上获得最佳导演奖。

　　十一、顾母无力地回乡了

　　这天是周末。肖晓吃完早饭就来了，怂恿顾海洋带母亲去海底世界玩。海里的动物，母亲一辈子没见过活的，便很兴奋地答应了。走在街上，有儿子和未来儿媳妇陪着，让她很心满意足。她不时打量肖晓，满足地笑了。

　　逛完海底世界后，他们去了一家海鲜餐厅。肖晓把菜谱推给顾母：“阿姨，想吃什么尽管点，今天中午算是我请客。”

　　顾母不识几个字，把菜谱推回给肖晓：“我吃什么都一样，你们点。”

　　肖晓一定要她点菜，母亲扭不过，只好翻了翻菜谱。虽然她不识得几个字，但标在字后的价钱还是看得懂的，便指着两个最便宜的菜，说：“这个，还有这个。”

　　餐厅老板娘看了看那两个菜，扑哧一声笑了，说：“你点了一碗米饭一碗清水面。大姨，你儿子的领导都发话了，你就别替他们节约了。”这句话让母亲的脸一下子酱紫起来，像怕烫着一样，把菜谱一下扔在桌子上：“我说我不会点嘛。”

　　肖晓当她因老板娘的话难堪了，便快快解围道：“谁说阿姨不会点菜了？我最爱吃米饭，海洋最爱的是清水面了。”说着，翻了翻菜谱，点了铁板鱿鱼和辣蛤蜊以及萝卜粉丝虾什么的，又问顾海洋要不要喝啤酒，顾海洋摇了摇头。

　　母亲拿眼看着顾海洋，顾海洋纳闷，随口问：“娘你还想要什么吗？”

　　母亲用力点了两下头：“要点酒吧，不喝点酒怎么能叫男人。”

　　肖晓冲顾海洋做了个鬼脸，对老板娘挥挥手说：“来扎散啤。”

　　顾海洋怎会知道老板娘无意中的那句话，捅中了母亲心上的一块暗疾，连第一次见面的人都能看出儿子在儿媳妇眼中的地位，这让她心又开始咯噔起来，这个瘦弱的儿媳怎可以在他面前摆出一副领导架势呢？

　　菜陆续上来了。肖晓见母亲不会剥琵琶虾壳，遂将剥好的虾肉放在母亲前的接碟里。母亲手忙脚乱地说：“我自己剥，你自己吃好了。”

　　过来上菜的老板娘看在眼里，讨乖地打哈哈说：“你儿子给你找了个好儿媳妇啊。”

　　母亲一本正经应道：“是啊，算命先生早就说过我儿有福。”

　　老板娘起身时向后蹭了一下，椅子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声音，母亲的手哆嗦了一下，琵琶虾就给落在了地上。她刚要伸手去捡，被肖晓拉了一下：“掉在地上，脏了，不要了。”

　　“不脏呀，这地擦得比老家的吃饭桌子都干净呢。”母亲还是倔着要捡，那只一直跟在老板娘脚后的京巴狗冲过来，抢在嘴里跑开了。母亲啧啧了两声，说：“可惜了那只肥虾。”然后，闷着头扒拉碗里的米饭，也不夹菜。肖晓把蛤蜊和虾扒好了放在她饭碗里，她抬眼笑笑，继续吃，无声。

　　肖晓买完单，和顾海洋带母亲去八大关看看。冬天的老建筑，加上落光了叶子的法国梧桐显得整个八大关灰仆仆的，街边偶尔闪出一段浓郁的深绿，是断断续续的耐冬花墙。母亲心事重重，心不在焉地应和在身旁讲解的顾海洋和肖晓。

　　天擦黑时才回家，路过菜市场时，肖晓说想去买点菜，让顾海洋先带母亲回家。顾海洋知道肖晓身子弱，这一天走下来，脚肯定要吃不消了，便让肖晓先回，他去买菜。

　　母亲倒是非常爽利，一把拉过肖晓：“让海洋去吧，咱娘俩先回家。”

　　肖晓确实累了，也懒得和顾海洋去抢了，遂应了她。

　　进了家门后，肖晓换好拖鞋，想倒点水，暖瓶却是空的，便去厨房烧水。水壶还没装好水，就听得母亲在客厅小声喊：“肖晓。”

　　她赶忙跑了出来，看着母亲问有什么事，母亲笑着拍了拍沙发：“咱娘两个说说话。”

　　肖晓把水壶放在煤气灶上就过去了，母亲两手互捏着一副有话难出口的样子。终于，她故意用了轻描淡写的语气问：“肖晓，你爸爸妈妈就你一个孩子？”

　　肖晓听得出来，她是费了好大力气才问的———她想让肖晓听上去自己的声音很平和很自然，只是她学不会。

　　“是呀，像我们这个年龄的很多都是独生子女。”肖晓受上拿了只苹果，在低头削皮。她以为只是聊家常，随便问问，也没多想。

　　“嗯……”母亲作漫不经心状：“在我们乡下，只有一个闺女的人家，如果有条件是要招赘个女婿回去续香火的，生了孩子也随女家姓呢。”说完，眼巴巴地看着肖晓：“香火断了是大事。”

　　肖晓愣了一下，哏哏地笑了起来，忽然明白了母亲不是在平白无故聊家常，而是有所指的。她便把削好的苹果递过去：“城市里没儿子的家庭多了，大家都是独生子女，谁肯给谁招了去？再说，子女结婚后都是单过，招不招女婿也没什么意义。”

　　母亲把苹果举在嘴上，小小地咬了一口，将信将疑地看着肖晓。

　　末了，她用很小的声音说：“在乡下，谁的儿子被招了女婿是要被人瞧不起的。”

　　肖晓利落地把苹果皮划拉进垃圾袋，笑着说：“幸亏我们家没生在乡下。不然，我妈肯定要到处打探谁家有多余的儿子给我招赘了回来，嘿。”

　　正说着，顾海洋拎着大包小包的菜回来了。肖晓接住了那些菜，便走进厨房。

　　母亲是个闲不住的人，非要进来打下手，顾海洋只好由着她。

　　一家三口挤在不大的厨房里，显得有点乱，但炊香袅袅的很是热闹，使顾海洋觉得一种幸福的满足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晚饭后，顾海洋送肖晓回去。母亲泡了一杯茶捂在手里等他。

　　听见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母亲早早就开了门。她拉着儿子的手说：“海洋啊，你得告诉娘，肖晓家真的不是招赘？”

　　顾海洋哭笑不得，摊了摊手说：“娘，你怎么才肯相信他们家不是招赘？那是乡下的风俗，在城里谁家要说招赘还不被人笑死。”

　　母亲底气不足地嘟哝着：“你看，你住他们家的房子，结婚又不要聘礼，我怎么想都怎么觉得像招赘呢。”

　　顾海洋没法解释了，只好拿出存折给母亲看：“我租的房子前一阵发生火灾不能住了，就暂时住在这里。这几年我还没攒够买房子的首付，等我攒够了就买房子搬家，我不会做那种靠女方家支援的没出息男人。”

　　母亲摸索着存折，默默地从棉袄兜里掏出手帕：“这是我多年攒下的一万五呢，你拿着算是做买房子的添补吧。”

　　顾海洋拿起手帕，虎着脸，一声不吭地塞回母亲衣兜：“娘，如果你不想让你儿子良心不安，就把这钱收回去。”见儿子这模样，母亲知他是生气了，只得怏怏地说：“娘想让你在岳母家挺直了腰杆做人。”

　　顾海洋说：“娘，你放心，肖晓和她父母都不是那种看人下菜的市侩人物，你还不相信你儿子的眼光？”

　　听他这样说，母亲自得地笑了。

　　第三天，母亲吵着要回乡下去过年。顾海洋知道留不住母亲，遂送她上了车。

　　在车上母亲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从儿子考上大学起，她所想象的在远方的儿子，过着的是灿烂而精彩的生活。可这一次进城，她忽然觉得一个辉煌的梦，一点点地被现实捻碎了，被邻里街坊们众口称赞的儿子，竟然连一间安身立命的房子都买不起。回去后，她怎么跟那些前来探听消息的乡亲们说呢？如果他们知道海洋是在岳母家的房子里结婚，又会怎么想，怎么传说她的儿子呢？

　　想到这些，哀伤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起了转，她不敢抬头让车下的儿子看见。好几次，她想告诉他，那一万五千元钱，她已经塞在儿子的床头柜抽屉里了。但她又不敢说，怕说了顾海洋一定会发火，然后流泪。

　　车子缓缓启动了，她隔着玻璃，看见她的儿子跟着车慢慢地走，然后变成了跑。她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回去吧。儿子好像没看见一样，追着车跑得更快了，好像还在冲她说什么。她歪了头努力去听，可车厢里放起了影碟，还有嘈杂的人声，又是隔着玻璃，她什么都听不见。

　　她忽然感到远在异乡的儿子，让她很无奈也很无力，就是他父亲去世时，也没感到过这样的无力。

　　（11） 作者:连谏汉语大词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