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忽视造成的洞

　　来话者是一位初三女生。暂且叫她B吧，那天，她给我的感觉就是一只不快乐的鸟。她谈到的是女孩子细腻的心事：同桌女生C因班上另一个女生D生病住院，变得落寞寡欢，这使得B很难过———自己不像住院女生对同桌这样“有影响”。

　　你很在意自己对同桌的重要性，是这样吗？我问B。

　　她说，是吧，老想着那个住院女生———明天她就要回校上学了，我很紧张。

　　你怕她占去你同桌的全部关注，使你受到冷落？她说是。听上去，你有点儿吃住院女生的醋，是这样吗？我说。她没有否认，说，感觉“很复杂”。

　　她说，刚上初三时自己很“自闭”，但住院女生对我很友善———我是她欣赏的人，我们从初一开始就无话不谈。可是，很多人都说，我为人处事不顾别人的感受。这其中，也包括她。我们为小事生气过，我给她写过纸条致歉、解释，从心里不希望失掉这个朋友。我的一举一动都很在乎她的反应。她看了我的纸条，哭了。我想，她是被我感动了。可是，我们的关系还是不能恢复到“从前”。

　　你很怀念“从前”。

　　她说，是，那时我们“好得插不进第二个人”。后来，女生D又住院，我们没法“彻谈”。我不喜欢跟一大帮同学在一起嬉闹，我认为那是“亚快乐”，而不是“彻谈”那样的“真快乐”。所以，当我听到同桌说她喜欢D时，我特别失落。我想，她们成了“彻谈”的朋友。

　　听得出来，B对D、对C都很在意。

　　我说，你是希望，对她们来说，你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她说，应该是。可是，同桌认为对一个人“掏心挖肝”很可笑。另外，我还有四个好朋友。对她们，我也说过自己“掏心挖肝”的话。我以为跟她们讲了那些，我们会变得更加亲密无间。谁知第二天，她们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让我特别失望。

　　在意与他人的关系，是女孩的情感活动的中心，是人之常情。但这个B，与同学交往中，认为其他形式都是“亚快乐”，只有“掏心挖肝”、“插不进第二个人”才是“真快乐”，这就有些过了。

　　我问她，能跟父母说心事吗？

　　她说，不。因为他们的价值观“很落后”：爸爸下岗了，自己搞公司，他认为朋友不重要；妈妈不务正业，爱打牌，不像同桌的母亲跟得上时代，值得女儿信赖，可以讲心事。

　　因为同学关系的苦恼，她闹过一次休学，当时是在学校给妈妈打的电话。一听到这个消息，父母立刻开车来接她。当母亲关切地问了她一句“怎么啦”时，她哭了一路，一发不可收拾。她提出要去另一个城市上学，母亲亲自带她去了，上了一天课，由于跟不上，她又回来了。

　　看得出父母对你的决定还是很尊重的。为什么不爱跟他们交流呢？

　　她说，不习惯与父母交流，也不习惯与母亲亲热说话，觉得那样很“肉麻”。她小时侯刚满月就被送到爷爷奶奶家，3岁回到父母家，家里人很多，外婆、外公跟他们住一起，还有一个比她小12岁的弟弟。

　　这是个重要线索。我问她，长辈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吗？

　　她予以否认。说，因为妈妈小时候受过重男轻女的伤害，所以还特别注意“平等”。对父母痛哭以后，母亲还特别说过父母对她和弟弟没有厚此薄彼。母亲为了表现对女儿的关心和重视，每天晚上都陪着女儿写作业，因起不了实质作用，闲得母亲在一旁玩自己的手。

　　这些信息和细节能被她记住并复述，说明对她有意义。她说，父母以为我要休学是学习本身的事。比如我妈，当她知道我苦恼的全是同学关系时，她就说，“这有什么，合得来就在一块玩，合不来就分开”。

　　所以，B现在无人可讲心事，但想说的欲望怎么都压不住：“我的心里有一个洞，许多小虫不停地爬进来。我想，这也是一种情绪的积累，实在忍受不了，我就给你们打电话。我想找到答案：为什么我总是这样‘杞人忧天’，‘欲壑难填’。”

　　这时候，我与她做了一段个人分享，讲了我小时候的故事：

　　我两岁时候，被送到外婆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对母亲的思念，对新环境的不适，使我对尿床的经历记忆深刻：夜里，被惊醒的冰凉，还有冷冷的墙……

　　一天外公带我回妈妈家，一进门，就看到妈妈躺在大床上，床下系了一只老母鸡，咯咯地叫着，让我不敢走近看我妈。她也没有招呼我，她的注意力全在身旁的一个小小孩身上———我弟弟。

　　我不记得当时的自己，是不是把这个情境与自己被送去外婆家做过联系———因为妈妈生弟弟了，父母顾不上我了，所以要把我送走。也许两岁的孩子不具备这样的思维能力，但感受力是存在的，且丰富敏感，因为弱小。我记得，没有任何一个长辈跟我解释、告知过这件事，并向我确认他们的爱。所以，那情那景，成了我儿时刻骨铭心的记忆。接触了心理咨询后，我才发现这件事一直对我有影响……

　　听到这儿，B说，想起来了：在我六年级放暑假时，我被爸爸送到奶奶家的老房子。当时还想，爸妈都不管我了，总算能在奶奶家自由自在地看电视了。后来我才知道，妈妈是躲到外婆家生弟弟去了，他们考虑到我以后上大学后家里冷清，就做了“生二胎”的决定。我突然有了一个弟弟。大人都去忙他，都说他聪明，谁见了他都笑，谁见了我都板着脸，不重视我。

　　她哽咽起来，特别是我奶奶，见了我就像不会笑似的。还有我爸爸，在我见到弟弟那天，他严厉地对我说：从今以后你自己的衣服自己洗，不能让保姆代劳。我当时特别委屈……

　　她抽泣起来，哭得很伤心。我多想再回到从前的家啊！真希望那个暑假只是一场梦。可是不能了。于是，一上中学，我就把自己全身心地投入进去了。

　　你希望在同学关系中，找回你失去的感情，你要求自己一定要优秀，不能比弟弟逊色，所以，你希望跟每个人都建立“插不进第二个人”的友情，以填补因弟弟的出现，父母对你无意的忽视造成的情感大洞。你以为填得越多，你就越感到安全。

　　她说，我完全没想到自己的状态跟这件事有关系，好像“找到了一个出口，变得豁然开朗了”。不好意思，我刚才有点儿激动，哭了。

　　我告诉她，能找到原因，哭出来，自己的状态就会好起来。因为讲出来，并宣泄出来，你会重新看待自己的生活，你的情感之洞，也会慢慢有所改观。你会明白，在家庭的情感缺失，是不能完全由外面的生活来填补的。你需要回家跟父母谈谈那个暑假你的感受，那是你的一个心结。之所以谈它，就是在打开它，清除它，不让它再影响你的生活。

　　天下没有不爱儿女的父母，只有没准备好的父母———当第二个孩子出生时，缺少向老大告之并确定父母之爱的意识。再大的孩子也是孩子，再小的孩子也是人。对成年人不可忽略的告之与确认，对孩子同样不能。

　　爱，需要表达，并在关键时刻确认它———在第二个孩子出生后，父母不忘对老大说“你同样是我们的最爱”，会为她一生的安全感奠定健全的基础。

　　作者：青春热线咨询员 夏芒